人各有志。
有人志向远大,欲上九天揽月。有人志向平凡,富甲一方即可。
沐云起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有什么志向。
所以某天放课后小宝询问时,他愣了愣,心道你这家伙可真是难为人啊!
自己这样的人能活着就很好了,还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干啥?
这般想着的时候,他便打算直接回两个字“没有”。
但看到小宝身后同样看过来的洛依依,他又生生将嘴边话语咽下去,重新组织了一番语言。
活下去,识许多字,练出一身本领。
这回答着实出乎“放课三人组”的意料,小宝更是直言他在骗人。
这种大而空的志向摆明了就是在敷衍啊!
但他不知道的是,沐云起之后确实将它们作为了人生志向。
为了寻到不知所踪的爷爷和被宁帆掳走的秋来哥,这些是必须的。
只是这两天,他心下又有了新志向。
名为李明德的大将军要从镇上挑选好苗子去军中栽培,自己定要争取一个名额。
选拔考核定在一月后,历时三日。
他有自知之明,论读书识字考取功名,自己拍马都比不得其他少年。但要说身体条件,比拼力气,自己倒有几分自信。
“当~当~”远在财源街中心的大钟敲了十三下,预示着未时到来。
沐云起面色一紧,手下动作加快,将囤在一起的碎屑装进早准备好的大布袋里。
在参加选拔考核达成新志向前,生活才是唯一。
“嘿~”他双腿微屈,腰板一挺,大布袋便翻身上了板车。
而后,也顾不得擦汗,便推着板车匆匆出了门。
与蔡屠夫约定的时间剩不过盏茶,不能再慢悠悠了。
等到他紧赶慢赶拖着板车到达时,猪舍前早已聚了黑压压一群人。
不是养猪帮工,便是送猪草的熟人。
“怎么了?”他放下板车,拉着最外围一人问道。
那人回头,还不待说话,人群中心便传来惊喜呼喊:“咦,这不是云起么?快来快来,把今天工钱结给你!”
人群被迫让开一条道,与沐云起年纪相仿的小胖子身着华服,在数名家丁的护卫下走出来。
沐云起当即露出讶色:咦,这不是蔡小胖么?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伙怎么跑猪舍来了?
蔡旭坤,蔡屠夫之子。只是因为其太过肥硕,同龄人多在背后称呼其“蔡小胖”。
蔡小胖走上前,拍拍沐云起肩膀,热切道:“镇长大人设宴,我爹也被喊去作陪,所以工钱由我来发。喏,这是你的!”
说着话的空当,他从腰间人头大的布袋里掏出一把铜板,细细数了十二枚递过去。
“小蔡少爷,工钱是十五文,您莫不是记错了?”沐云起眉头微蹙,只小声提醒,却没有伸手接。
“诶,不会错不会错,工钱打今日起降两成,我正要与你说这事呢!”蔡小胖面色更是热切,“猪舍亏损很久,我蔡家又是小户,经不起这般损耗。我爹心善,不忍裁人,又不忍亲自开口降工钱,便只能差我来此。”
“可是...”沐云起心下不忿,想说自己已经被克扣一半。
但蔡小胖显然不会给他机会:“云起啊,你心下应该清楚,正是因为我爹慈悲为怀,你才能有这等轻松的赚钱行当。要知道,就算是十二文,也有许多人抢着干呢!做人要实在,你要非咬着十五文不松口,只怕...”
言至于此已足够。
“哦...”终究是贫穷战胜了勇气,沐云起犹豫几下接过铜板,便要推着板车往猪舍里走。
“诶,沐家小子,这就罢休了?怎么一点抗争的魄力都没有?”身后,人群中传出不客气的轻叱。
“就是说嘛,十二文钱,打发叫花子呢,小子你能咽下这口气?”有人推波助澜。
“是谁在嚼舌根?”蔡小胖霍然转身,面有愠色。
这不给自己添堵么?
“总比没有好。”沐云起轻语,并不理会那些言论,自顾自进了猪舍。
大家聚在此处,想必同样为了降工钱一事。但有些人想把自己当枪使,可是门都没有。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终究被当了枪使。
在他进入猪舍数十呼吸后,方才还假以辞色的蔡小胖立马换了神色,正色道:“诸位,你等也瞧见了。连沐云起这厮都肯接受降低工钱,你等又有何为难呢?我还是方才一样的话,若是不想干,可撂担子走人,自是有无数人在外面候着!”
沐云起的识时务让他心下极是舒坦,此刻说起话来也自底气十足。
人群陷入短暂宁静,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先行出声。
枪打出头鸟,不是没有道理。
但终究得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人群正前方,一着短衫胸前绣黑色横杠,约莫花甲之年的老汉轻叹一声,上前作个揖,缓声道:“少爷,直降两成,的确有些过了。咱们都是这清贫所的平头百姓,和沐云起那孤身小厮不同,家中尚有老小,四五口人全指着这点工钱度日…”
只是,不等他说完,蔡小胖便不客气地打断道:“诶,你...你叫什么来着?”
“小人罗士根,猪舍执勤管事,也兼账房先生。”老汉再作揖,同时将手中小册子翻开,“少爷,这是猪舍账簿,里面记载这大半年来的各项收支。若是算计不错,猪舍到目前为止统共盈余...”
“啪!”蔡小胖劈手夺了小册,瞪他一眼,“方才我说的话你不曾听见么?”
“我蔡家抬举你,让你做这账房先生,你倒敢私自僭越,在我跟前摆起谱来了!”
“小人不敢,不敢呐!”罗士根闻言大惊,身子佝得更深。
“哼,倚老卖老!我看你耳背眼花,既听不见话,又算不准帐,就别留在此处碍眼,还是早些回家砍柴放羊挑大粪的好!”
“喏,你过来!”蔡小胖双目一扫,点指人群正前方一人.
那同样是位上了年纪的,心下自悔恨,懊恼自己为何站在如此显眼位置。
但蔡小胖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完全转变心态,暗道真是祖上积德。
“自今日起,你便取代这罗士根,做我蔡家猪舍执勤管事,可愿?”蔡小胖斜觑他一眼。
“谢少爷恩典,小人贾富贵自是情愿,自是情愿!”那老者如闻仙音,当即俯下身来,千恩万谢。
清扫喂食的活计,可比不得这无故得来的好差事。
“少爷,不…不要啊!小人知错了,知错了!”罗士根身子一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是断他后路啊!
蔡小胖自不管他呼号,转而看向众人:“兢兢业业为我蔡家做活之人,我自看在眼里,不会亏待。得寸进尺,插科打诨之辈,你等也瞧见了,坚决不留!”
“若是听得我的话,仍愿留下的,便自行散去做活。若是听不得,或是如这罗士根一般心思,便暂待片刻,等我与你等结了今日工钱,往后便不消来了!”
甫一说完,他便转过身,迤迤然进了猪舍旁凉亭,示意身后家丁斟一壶茶。
自小跟在蔡屠夫身边,恩威并施的手段他已信手拈来。
不过,说到底还是该感谢沐云起。若非他逆来顺受,做了良好表率,想来此番还得多费些口舌。
话已至此,自是不好再诉求。除了零散几人,其余帮工纷纷摇了头无奈离去。
当然,在对着贾富贵投去艳羡目光时,他们也不忘暗自责骂沐云起一番。若不是这小厮认怂,方才跟着一闹,说不得还能求回一成半成工钱。
人各有志,对这些人来说,不过是多几口饭吃多一些铜板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