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起不知自己受了无妄灾,被猪舍这些帮工记恨上。想来即便知道,也自无闲情与这群人相互记恨谩骂。
他只想着早些弄完,好回去磨练身体。
猪舍内每行三丈便有一齐人长青色石缸,专门用来盛放猪草。但今日他来晚了几分,直至走到约莫过道尾的地方,才寻得一个半满的,将碎屑倒入。
这之后,便又随了等在旁边的蔡家佣人,自过道另一侧大门离开,步入土石小巷内。
自此处向南拐第二个弯入巷,向西直行,便能归家。
日头自正中稍斜,他打眼一瞧,便知已至未时五刻。
小巷回环,幽深且少人。正午时分各家飘出的浓郁饭香,亦不曾挥散干净,隐隐在空中飘荡。
“唔~”沐云起刚呼出口浊气,肚子便“咕咕”叫起来。
还是赶紧回家吃点东西垫巴垫巴,再作下午打算。
这般想着,他脚下就快了些。破板车在背后拖着,木板铁钉磨蹭,“吱呀”声不绝于耳。
只是,跑了不过百息,数丈外的拐角处便忽地现出一道身影。
是个行路的中年男子。
沐云起看得分明,此人身上服饰简陋,同样以粗亚麻制成。
猝然相遇,这中年男子半张着嘴,面色呆滞,直直看着他。
“小心!”
沐云起惊叫,左脚于地上猛然一踏,电光火石间已离地而起。
那身后破板车,左半边亦同样腾空,只留右轮着地。
一人一车身形半侧,堪堪与中年男子擦身而过。
“哐当!”板车重重落地,顷刻间四分五裂。
沐云起自顾不得散落一地的木板和微麻的脚,转过身急切道:“您…您伤着没有?”
“没事,没事…”那中年面如土色,几息后才回转心神,摆手道。
“真是对不住。”沐云起鞠一躬,认真道,“小子沐云起,您回头若要寻,可沿此西行四里,巷内门户最小的一家便是。”
而后,他拾起几块木板和一对车轱辘,再度告一声罪,大踏步离开。
他并不知这中年人便是李明德,是来此寻觅好苗子的大将军。
他也不知五年前此人同样来此,并促成了宁帆和沐秋来的离开。
他更不知自己才是此人亲自前来的缘由。
醉翁之意不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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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德立在原处,并未着急离去,只直视沐云起渐小的背影。
“三哥这是不放心小弟,得空便亲自来查探一番呀!”片刻后,墙根处忽地传出轻笑声,一道身影突兀出现。
同样是个汉子,满嘴络腮胡,额间寸许刀疤。看面相,与李明德有几分相似。
李明德收回视线,认真回道:“四弟说的哪里话,此子毕竟与那件事有关。我只是心下好奇,并非信不过你。”
“唉,与你说话最累人!”那汉子摆手,“你就是在平阳做久了官,又是最古板不知变通的明律司司法,这才一板一眼无趣得很!”
“今次也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先寻我,就知道去兵营查看军务。要我说,你就算歇个几日不处理公务,咱偌大一个帝国也不至于...”
不等他说完,李明德便打断道:“不列朝堂,不言其政。况且此刻还在外面,谨言慎行为妥。”
那汉子面上仍旧不在乎,声音却小了几分:“诶,我已是半步启灵境,三哥更是拥有两道灵身,还怕隔墙有耳不成?”
“人外有人,五年前我如何回的平阳,你难道已经忘了?”
李明德不愿多言,说完这句后身形一闪,已至十丈外。
只余一句发问还在原处。
“四弟你既专程来寻我,还愣着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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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别李明德,没了束缚的沐云起速度更快,提着木板和车轱辘在巷中飞奔,只百息时间便回了家。
泡馍就咸菜对付完午饭后,他先寻了几枚钉子将木板重新拼接成板车,随后才如往常一般,抱了自己的木剑要出门。
至于先前沐一心制作的那些农具器械等,早在搬新家时便悉数上缴,成为公家用品。
“哈,沐云起,你这是明知说不过我,所以打算出去避风头么?”便在此时,墙头忽地传来调笑声。
沐云起循声看去,便见小宝扒在上面,脸上满是看穿自己的得色。
但他不以为意,只认真回道:“你何时见过避风头还带着家伙的?我这是去修行。”
“哼,我倒不曾听说有提着木剑修行的。你有所图倒不错,只是选拔考核非过家家,不可轻视。”
“我心下有数。”沐云起认真回道。
“嗯。”小宝点头,神色同样认真起来,“你这人虽不讨喜,做事倒让人放心。既如此,那这段时间我就先放过你!”
话一说完,便已落回自家院内。
沐云起轻笑,这家伙就是嘴上不饶人,心眼确实不坏。
“对了,若是需要,这一个月我倒可以陪你修行。反正我也不参加考核,闲得很。”小宝再次出现在墙头。
只是,沐云起还未答话,便又有妇人喝骂传来:“好你个臭小子,敢说这样的话,老娘这些年白养白疼你了?你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呀,竟然被我娘听见了!”小宝面色大变,扒着墙头一使劲,落到沐云起院内。
“借你地方一用。”急急丢下一句后,人便跑了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我也该出门了。”沐云起摇头,同样出了院子,便要锁门。
小宝家的门此时却开了,一妇人倚在墙边,正色道:“云起啊,小宝自会去参加考核。方才他说的话,不可当真。”
妇人是小宝母亲,周氏。
周氏同样着粗布衣裳,面色黝黑,相貌平平,与清贫所寻常妇人一般模样。
但自打五年前她带着小宝搬来落霞镇,只第一眼,沐云起便知这女子不普通。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绝没有这样清澈而深沉的眸子。
“婶婶放心,我知道的,”沐云起向她行一礼,“我本来就想自己一人琢磨,不曾打算麻烦小宝。”
“如此甚好,你自去吧!”周氏点头。
沐云起再行一礼,倒提着木剑离开。
依旧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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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清贫所尽头,便有一片竹林。出竹林再向西两里,则见山间一处十丈高三丈宽的小瀑布。
沐云起一路至此,左右环视一番。待确定四下无人,便霍然一跃,落在瀑布后一方石台上。
半年前,他还只能绕道瀑布后方攀岩而上,如今则轻松得很。
石台七尺见方,唯一出奇之处便是左上角九横九纵巴掌大的方形棋盘。
显然,沐云起对此处颇为熟悉。他蹲在方形棋盘前闭目调息,待心中杂念全然摒弃后,这才睁眼,右手剑指闪电般落下。
恰如蜻蜓点水,剑指在棋盘轻点,呼吸间已至数十次!
“呼~”他长出一口气,右手倏然停在半空。
下一刻,棋盘闪过一道白光,其表面如水,竟似活过来一般,划过几道涟漪。横纵沟壑间,有金色线条快速游走。
他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伸手在洞壁轻叩三次。
“咔~”似是开启机关的一声轻响,洞壁微颤,随即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段昏暗的螺旋过道。
过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
沐云起再不耽搁,取下火折,借着微光缓缓而下。
身后,洞壁缓缓闭合,再无丝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