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起...沐云起...”黑暗中隐约传出呼喊，时断时续。
没有回应。
“沐云起，快醒醒。”呼唤声响亮几分，带着急切之意，“不记得了吗，跨越深渊，穿过幽暗，我们寄托了多少生灵的希望，才能来到这个世界？”
“唔~”沐云起眼皮轻颤，转头继续酣睡。
“真的遗忘了吗，兵临城下刀剑影，腥风血雨万骨枯！”
“嗯~”这次他换了个姿势，闭着眼小声嘀咕，“谁啊，大清早也不清净...”
“沐云起，快记起来！”声音忽然变得巨大，黑暗中透进一点光，像刺破黑云的第一道闪电，“我们，到底是揣着什么样的抱负，才来到这片大陆！”
“当然是为了挣好多银两，盖三层高大房子，买数不清的衣服玩具吃食！”沐云起猛地坐起，面色严肃，口若悬河。
他身板笔直，如抖落大雪重新挺立的青松。
这震耳欲聋的呼喊终于将他惊醒。
但紧接着，“砰！”一声闷响自头顶传来。他当即皱眉，捂着头轻哼出声。
却是坐起之时太用力，磕了脑袋。
“还想着只打个盹稍作休息，怎么睡着了...”他揉了揉头，脸上带着迷惑，“而且，竟然又做了那个梦...”
深吸几口气驱除杂念后，他行到左前方，自凹槽内取出那柄精铁剑。
至于木剑，依旧被搁在石桌上。事实上，自从拿了干粮和厚衣服回来后，他便再没碰过。
“嗡~”精铁剑一握在手，便急急震颤，呼吸间抖出三朵剑花。
柳叶七剑起手式--剑起八方，自一年前成功吸纳元气入体，他便开始修行。但或许是囿于星海内的微量元气，时至今日仍只能抖出三朵剑花。
“唰唰唰唰~”精铁剑在半空翻飞，将他身周方寸之地全然覆盖。洞穴顶端洒下的柔和光芒好似被切碎，四下飞溅。
不多时，沐云起便使了十次“剑起八方”。临到最后，他身形倏然一顿，执剑之手亦伸得笔直。
剑势立散，精铁剑斜指向天，四溅的柔光再次恢复成束状，轻轻落下。
但这并不是结束，数息后精铁剑自他身侧划过半圈，平指向前。
他开始舞剑，身形舒展，缓慢而平和。
确实是舞剑，就像财源街迎春楼里那些妙龄女子在台上挥动薄纱，精铁剑在他身周挥动，轨迹清晰可见。
“奇怪…”片刻后他停下身形，皱眉道，“当初秋来哥施展‘二月春风’时，全然不像现在这般无烟火气…”
二月春风，柳叶七剑第一式，取“二月春风似剪刀”之意，剑招看似平缓，然则潜藏杀机。
“难道是记忆出现偏差，记错了吗？”他有些不确定，“若真是记错，可真要了命，毕竟那册子已经被...”
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幕，他仍旧会咬紧牙根，气得直喘粗气。
当时正值沐一心和沐秋来下落不明之际，某天放课后，王小磊气势汹汹地带了两个少年前来，说是要与沐秋来进行一场男人间的决斗。
沐云起时年八岁，自不懂什么男人的决斗，但沐一心先前教导他与人为善，他便客气地将三人请入家中。
不想这竟是引狼入室。
眼见等不到沐秋来，王小磊心下不忿，便扬言要拿走其物件，首当其冲的是桌上那巴掌大灰色小册子。
小册子乃柳爷爷赠与，沐云起心下清楚。算上起手式“剑起八方”，共记录了“柳叶七剑”前五式招式，他曾跟着沐秋来习练，自然也清楚。
那是沐秋来极珍重之物，他自是不肯交出，伸手便抢。奈何当时刚开始修行，自是抢不过，情急之下他张口咬在王小磊手上。
争抢随即演变为围殴，三人将他好一顿揍。至于那小册子，也被恼羞成怒的王小磊付之一炬。
越想心下越气恼，心绪亦跟着紊乱。加之对于脑海中记忆的不确定，沐云起索性收起精铁剑，不再习练。
“先这样吧，等今日事完成后再来。”他自石台内掬起泉水洗漱，又简单收拾一般，这才将桌上木剑拿起。
还是倒提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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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睡过头的缘故，今日送猪草晚了半个时辰，蔡小胖自是好一顿埋怨。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未因此再克扣工钱，沐云起收下十二文便走了。
事实上，他想多待片刻，问一问是否还有别的活计，但猪舍其他帮工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眼神带着莫名寒意，令他如芒在背，只能落荒而逃。
他再次来到镇西。
白露时节，申时未半，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金秋九月，流水落花两相宜。
或许是因为李明德送来的那些吃食，那些他想了很久却始终没舍得买的玩具，那两床柔软被褥的缘故，他并未急着进入瀑布后的洞穴，反倒抱着剑靠在石壁上，看天上白云缓缓飘过，看林间百鸟自在飞翔。
这天气，最是舒坦，就和自己的心情一样。
先打个盹吧。他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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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起，沐云起...”似乎是在片刻后，又似乎过了许多，耳边传来呼唤声。
熟悉的呼唤声。
“怎么了？”沐云起眉头一皱，边嘟囔着，边睁开惺忪睡眼。
下一刻，他瞪圆了双眼，整个人呆愣当场，如遭雷击。
眼前所见再不是那熟悉原野，熟悉山石，熟悉瀑布，而是一处十丈高的巨大城楼，自己正立身其中。脚下，一马平川的原野上，风沙飞舞，喊杀震天。数不清的身影纠缠，鲜血汇聚成河，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已至堆积成山。
抬头，则见一片黑。望不穿的黑云，遮天蔽日，绵延不知多少里。黑云中，无数或身覆鱼鳞，或头生三角，或肩生八臂的奇特生物，发出令人胆寒的狞笑和尖叫。
沐云起甚至看到那些生物眼中浓郁的嗜血光芒。
“不，不会吧...”他失声惊呼，难以想象自己为何会来到这有着炼狱般光景的陌生所在。
“对，一定在做梦，还是在做梦！”他眼前忽然一亮，笃定道。
那片黑云看似近在眼前，实则相距不知多远。若非做梦，自己又如何能清楚看见那些怪物的模样呢？
既然知道在做梦，那就简单了，醒来就好。
“啪啪啪！”几巴掌下去，他捂着半肿脸颊跌坐在地，怔怔出神。
脚下，战斗渐入尾声，所剩无几的怪物被劈砍成数段。
只是，不等人类一方发出胜利欢呼，黑云翻涌，转眼间又有无数怪物跃下。
原野再次化身恐怖屠宰场。但这次，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怪物大军缓缓逼近城池。
沐云起顾不得管自己为何拥有千里眼般的绝佳视力，这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越发残酷的光景无时无刻不在冲击他的神经，提醒着他眼前不是梦，是真实光景。
他的确身处炼狱中。
“将士们，一定要守住啊！我们的身后，是一城百姓！”
战场深处，身披坚甲的老者大喝出声，手中长剑斜指向天。
语毕，他身形掠出道道残影，将数只怪物击杀在地。
“吼！”像是捅了马蜂窝，周围数十怪物忽然舍了眼前目标，直冲而去。只在顷刻间，便将老者淹没。
“父亲！”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
……
战场上传出接连不断的悲呼，原本疲惫不堪，已露出败相的人类军队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无数双目通红的士兵们嘶吼着，悍不畏死地冲向身前怪物。
在这股强大气势下，怪物大军竟被压迫得缓缓后退。
沐云起立在墙头，注意力同样落在战场之上。看到老者身形消失的那一刻，他呼吸没来由一滞。
“喂，沐云起，醒醒，醒醒！”天空之上，立着无数怪物的黑云后忽然传出宏大叫喊。
脚下，数十丈高的城楼开始剧烈震动，发出隆隆之音，似乎将分崩离析。
不，不止是城楼。那遮天蔽日的黑云，那一马平川的原野，那血河尸山，那些凶残嗜血的怪物，那些与怪物拼杀的将士，所有的一切都在震颤，在分解，在化作尘土，在归于虚无。
一缕阳光透了进来。
更多光线自分裂成块即将消散的黑云间泻下，照在沐云起身上。
“久违的光亮。”他抬起头，怔怔看着天上流云，喃喃自语。
下一刻，视线被遮挡，眼前现出一道身影。
同样是个少年，熟悉的少年。
正是小宝。
眼见他醒来，小宝一拍手，高兴道：“好了，一起修行吧！”
沐云起踉跄站起，并不回话，只认真环顾四周。
原野，山石，瀑布，水潭，天上白云悠悠飘过，林间鸟雀自在穿行。
都是熟悉风景。
“这是…回来了？”他摇摇头，不敢确定。
方才站在城楼上，那一幕幕如此真实，全然不似梦境。
“你这家伙，怎么开始说起胡话了？”小宝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口口声声说努力，不想竟是找个阳光明媚的好地方睡大觉。另外，你这家伙是猪精转世吗，我足足喊了半盏茶功夫才将你叫醒！”
被抓个现行，沐云起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我，我没有…”
他自不信自己陷入昏迷般的沉睡，但他也知道自己说不过小宝，于是期期艾艾几息后扯开话题：“对了，你怎么偷跑出来，你娘不是也让你抓紧时间修行么？她那么严厉，晚上不得赏你一顿‘竹笋炒肉’？”
“竹笋炒肉”几个字具有某种魔力，小宝不禁皱眉，感觉某个部位开始隐隐作痛。
但他忽地想起什么，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地说得到了娘亲首肯。
“你自是又诓她，说什么‘小天喊着一道修行，还有洛依依也一起’这样的话了吧？”沐云起白他一眼。
这小子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自己也是见识过厉害的。
“怎么能叫诓骗呢，这是事实好不好？”
小宝认真纠正，说昨夜李天忽然拜访，喊自己今日随他和洛依依一道修行。自己娘亲又是极信任李天的，赶紧替自己答应下来。
顿了顿，他又换一副嘴脸，挤眉弄眼道：“但你了解我的，我当然不从啊，我得陪着你修行不是？”
“你怕不是想陪我，是偷懒不想跟着修行吧？”
“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小宝啐一口，“不过吧，你还真厉害，一猜就中。回头要是选拔考核没通过，干脆去当个算命先生好了！”
沐云起也啐一口，表示知道这不是夸奖他的好话。谁想当什么算命先生啊，谁要一猜就中啊？咱们不是一起玩了五年的好伙伴么，修行怎么也不捎上我呢？知会一声也好啊！
“对了，你既跟着他们修行，又怎么跑这里来了？”他眉头微皱，“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你跟踪我？”
“就咱俩这知根知底的关系，我还用得着跟踪？”小宝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们仨在何处修行？落霞镇拢共就这么大，想找个僻静之处可不容易。”
“旁边那片竹林？”沐云起心下一动。
“可不就在那处么？我方才正看他二人切磋剑术，一回头，嘿，那不是你吗？我本想喊你过来，谁成想你跑那么快，几下就没了影。”
沐云起愕然，心说我这是听见打斗声，以为又碰到昨天那样的事，这才赶紧跑开。要知道是你们，哪用得着费这么大劲？
“怎么样，跟我们一起修行吧。有小天在，通过选拔考核的几率定然大增，毕竟他家可是…”
“好了，你别说了！”沐云起没来由有些心烦，挥手打断道，“快回去修行吧，要是婶婶知道你插科打诨，不又得擀面杖好生伺候？”
“我跟你说，选拔考核万不可掉以轻心，街坊邻居说什么军中招兵，说什么大将军衣锦还乡荣归故里，都是以讹传讹。”见他听不进去，小宝收起嬉笑神色，认真道。
这是他自李天处得来的消息，落霞镇一月之后的选拔考核并不为真，真正的选拔考核在那之后一周，历时五天，地点则在落风城！
“落风城…”沐云起轻语，神色变得凝重。
先生曾介绍这座大城，他在学堂外偷听时顺便记下。
落风城同样在这边境之地，但跟落霞镇不可同日而语。这是方圆三百里内最大的城池，人口百万，是驻守边疆的巨无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