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帆并未走多远。
离开人满为患的说书之处后,他要了一辆马车,同时排出二十多枚铜钱,叮嘱车夫尽快寻一处客栈。
有钱能使鬼推磨,见着这比平日多出一倍的价格,那车夫身上自是涌出使不完的力气。
不过百息功夫,宁帆便如愿进了客栈,要到间上房。
将包裹随意往桌上一搁,他轻喘口气休息后,双手便结出某种怪异印诀。
“青蜥灵身!”伴着一声轻吼,那头顶忽地现出一道灰影。
灰影巴掌大,三角头,四条腿,身后拉出尺许长尾巴。
似是某种蜥蜴。
蜥蜴眸泛青光,尖嘴一张一合间喷吐出一团淡薄灰雾。
灰雾如烟,转眼凝成细缕,在其身周缓缓盘旋。
“呼~”宁帆轻呼一口气。
细缕登时散开,化为薄薄一层覆在他身上。
于是,房间里再无一人。
这团看来极寻常的灰雾,竟有这等神奇功效!
“嗯,比起七年前,青蜥更为出色了!”隐去身形的宁帆嘀咕一声,便自大开的窗户间翻身而出。
站在官道上,他思量数个呼吸后展开身形,对准一处方向疾驰而去。
那是落霞镇西南角,大户聚集地。
此番之所以这般行色匆匆,全然因为说书时他感应到一股不弱于自己的元气波动。
唯有踏入修行领域,方能感受到元气波动。而宁帆,早在七年前便成功演化灵身,进入启灵境。七年苦修,如今灵身更上层楼。
“那一刻,我还以为对方已识破我或是少主的身份。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只是,为何这人要来乡绅群居之处?启灵境的修者,总不至于为了钱财…”
心下疑惑之时,便已来到目的地。
他并未鲁莽,驻足在先前肖静乾站立之处。
在沉思,也在等待。
半个时辰后,等待迎来结果。
一位着青衫戴金丝眼镜的儒生中年,出现在青石板路那头。
宁帆面色肃然,自己正为对方而来。
他闪身至大路旁,凝神静气,丝毫不敢大意。
虽同是启灵境,但自己堪堪入门,青蜥也非战斗类灵身。若是被对方发觉并且引发争斗,只怕难讨得好。
中年儒生缓缓步行至路口,随即四顾。
宁帆但觉周身一紧,一股沛然精神力从自己所在之处扫过。
他心下惴惴,暗道失策。青蜥隐身和屏蔽气息的特性虽精进不少,却仍谈不上完善,不知刚才是否逃过探查。
幸运的是,那儒生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停留。
但宁帆依旧不敢妄动。
对方精神力如此强悍,怕不是已演化出第二灵身。
要知道,大陆启灵境修者众多,两道灵身者却百不足一。一经出现,必引发各方势力哄抢。
至于身具三道灵身…
若不是史书中有详细记载,宁帆甚至会认为这是民间以讹传讹之说。毕竟,最近这一千年,大陆未有此等天纵之才出世。而上一位具有三道灵身的修者,乃是一千五百年前便已被神化的诗剑仙—李太白!
儒生查探完周遭,待发现四下无人,身形便是一晃。
已至数丈外。
却是离开此处了。
待行出百丈远,只能模糊看到背影后,宁帆这才动身,悄然跟随。
二人速度极快,自西南角离开,再次来到官道上。
儒生放慢速度,如周遭镇民一般不紧不慢地行走。
当然,在此过程中,他似在找寻什么,两次进入官道旁的小巷,又在数十息后原路返回。
宁帆皱眉,心下疑惑更甚。
二人渐行渐远,不多时便出了官道。
却是已来到落霞镇东部。
视线所及,不见人影,但见歪歪扭扭挤在一起的老旧平房。
先探大户,再访贫民,这儒生,所为何来?
似是知晓他心下所想,沉默一路的儒生忽地开了口,自顾道:“看来,那搅动风云之人真有可能隐于此处。而阁下,想必脱不了干系吧?”
四野安静。
但宁帆缓缓接近的身形却一下定住了。
他呼吸一滞,既不回话,也不敢上前。
儒生是发现自己了吗?还是心下不定,故意以此说辞来诓人?
下一刻,他知晓了答案。
儒生摇头,冷声道:“花非花,雾非雾,你以为眼前所见便是真正的我么?”
话音未落,那身形已在瞬间发生变化,不再饱满立体,反倒变得尖锐修长起来。
几息时间后,变化停止,儒生不再,那处已多出一支半丈高如椽大毛笔。
“竟是灵身…”感受到元气波动,宁帆脸色难看,心下暗道。
那大笔呈青黑之色,离地三尺高,笔端元气吞吐,竟有儿臂来长!
下一刻,大笔一个打横,对着他藏身之处直刺而来!
看来,对方是真发现自己了。
只是,到底是何时露出的破绽呢?
宁帆心下默道,身形一侧躲避开。
而后,不等那大笔欺身而上,便飞快向后退去,同时撤了青蜥灵身。
既已被发现,便再无待下去的意义,也无须浪费元气隐藏身形。
“想走?”身后不远处传出一声轻叱,两股同样强劲的元气波动出现。
宁帆匆匆一瞥,眼神不由地凝住。
这才是真正的儒生。
儒生手执黑色戒尺,身旁同样有一物沉浮,乃是蒲扇大纯白书册。
果真具备两道灵身!
但自己一直跟在他身后,近乎寸步不离。他又是如何偷偷将灵身放出,并且瞒过自己的呢?
“初入启灵境就敢跟踪我,你胆子不小!”
一击不中,儒生止住身形,眼眉立起,对着十丈开外的宁帆厉声道:“我且问你,你与那搅动风云之人在此边缘小镇到底有何企图?是否妄图蛊惑镇民,挑战当朝帝君威严?”
他想起自己临行前帝君的郑重嘱托,因此这般责问。
宁帆一愣,听这儒生口气,似在朝野谋得一份官职。
哼,大夏皇室的鹰犬么?
看来,真有可能是冲自己和少主而来。
那便无甚好说!
他面色平静,张了张嘴似要回答,元气却在脚底悄然凝聚。
儒生面色稍缓。
便是此时!
宁帆心下大喝,双脚重重踏在地上。
“砰~”一声闷响,人已往斜刺里的离人巷直冲而去!
他心下清楚,若是往后方逃,说不得会被缠住,到时想走便难于登天。而离人巷窄小,巷中还有他大夏逃难来的子民,这鹰犬总得顾及些。
儒生见状蹙眉,他先前已探查过这片区域,自是知道宁帆意欲何为。
看来,此番不得不闹出点动静。
他来此是为国运,但天机营不曾告知那搅动风云之人是何模样,多大年岁,几番权衡下帝君便命他将此镇镇民全然杀尽。
此事实乃冒天下之大不韪,如若泄露,恐造成境内民众恐慌,甚至引发暴乱。
因此,他来到此间后才隐姓埋名,于暗中调查,并计划等夜深人静时再行打算。
但现在,眼前之人兴许便是那关键人物,容不得逃脱。便是要伤害到离人巷内那几位流浪者,也实属无奈之举。
“即便成功完成帝君所托重任,身为明律司司法,手刃同族,我亦无颜面苟活。既然横竖都是死,便是再担上些骂名又如何?”
儒生低语,身周本就浓郁的元气再度暴涨。
呼吸间,他身形在半空划出道道残影,人已至宁帆身后。
那黑色戒尺,对着宁帆无甚防备的后背狠狠打去。
宁帆不曾回头,但背后却像生了眼,一柄两尺短剑突然出现,抵在那戒尺之上。
“轰~”两相碰撞,发出轰然巨响。
“啊,炸雷了?”离人巷中,昏昏欲睡的几人猛然惊醒,只觉耳膜生疼。
“砰~”话音方落,巷口便落下一物。
“有东西掉下来了!”有流浪者语带惊喜,便要起身去查看。
“坐下!”柳姓老者喝道,一把将其拉回。
“咻~”锐利破空之声,便在此时自那流浪者头顶三寸处划过,击在旁边墙壁上。
“簌簌簌簌~”墙壁发出轻颤,表面石灰皮如雪般纷纷掉落。
“嘶~”那流浪者见状,不禁倒吸口寒气。
这若是打在自己身上,怕是得筋断骨折。
“老柳…”
“柳前辈…”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向柳姓老者,不知如何是好。
“唉~”老者发出一声轻叹,长身而起,顺手捡了不知何时搁在身旁的一株柳枝。
“你等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他瞥了几人一眼,沉声道。
若此时细看他,便会发现其惊人变化,那双目湛然有神,那胳膊青筋隆起,那身子挺拔如松,那气势直冲斗牛!
哪里还是那个行将就木的流浪者?
不等几人回话,他已消失在巷中。
下一刻,便已来到离人巷入口处。
猝然接触到明媚阳光,他似有些不适,微眯起眼。
这便看清了眼前景象。
脚边躺着一个人,一个他还算熟悉的人。
落霞镇说书先生宁帆。
身前站着一个人,一个他更为熟悉的人。
大夏皇朝明律司司法李明德!
趁你病要你命,李明德刚想上前封住宁帆行动,眼前便是一花,一个糟老头挡在身前。
“是你!”他惊异道。
柳姓老者讶然,自己都落魄成这副模样你竟还识得?
“一个时辰前,同样在这巷子里,是你让那小子原路折回的吧?”李明德上下打量他一番,沉声道。
“原是这般...”柳姓老者暗道。
“咻~”趁着二人说话,宁帆一个鲤鱼打挺身子便横移了出去。
“别想跑!”李明德心下焦急,收回体内的灵身倏然放出。
两道灵身一出现,便对着退到几丈外的宁帆攻过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柳姓老者出声,手中柳枝在瞬间绷直。
恰似一柄剑!
“唰~”他右手轻抖,柳枝剑便挽出十来剑花,封住身前所有空间。
剑花中,元气汹涌,凝而不发。
灵身与剑花碰撞,发出金属交击声。
“剑起八方?!你…你是…柳叶青?”李明德大呼,震惊溢于言表。
“如此,便识得了...”柳姓老者看着他,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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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大夏皇朝都城。
这是大夏朝中心,亦是中原三座皇城之一,与朝歌、镐京齐名。后两者,则是大商、大周都城。
夏宫,方圆近十里,庞然大物般立在平阳城正中央。唯有最尊崇的皇室血脉,方被允许居住其内。
只是,夏宫占地虽广,内部却无甚空地。肉眼可见之处,尽皆琼楼玉宇。
万载传承繁衍,皇室血脉自是不计其数。
夏宫深处,一座占地半亩,两人高的青瓦宫殿外今日立了不少人。
比起夏宫其他宫殿来,这青瓦殿实在过于寒碜,也过于卑微。
但殿外安静等候的那些人,身份却无比高贵。他们,是大夏当朝帝君的直系血亲,是整个皇朝最有权势的一批人!
青瓦殿朱门紧闭,殿内同样立有一人,一个中年男子。
此时他背着手,看着身前几座青玉雕琢成的灵位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呼出一口浊气,随即摇摇头,轻声嘟囔几句。
朝歌与镐京,皇宫深处,同样有两位中年男子在絮语。
若是靠得近了,便能发现三人所言分毫不差。
那是一首七言诗。
生逢乱世潜入海,一朝化龙遁九天。天地气运伴左右,神亦胆寒鬼亦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