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一心走进堂屋，不曾责怪，只静静瞅着两位少年。
沐云起眨巴两下眼睛，从那双瞳孔里，他看到了自己。
沐秋来眉头微蹙，透过老爷子的眸子，他看到了更多。
那沉静如水的目光里，满是慈爱与不舍。
于是，他心里咯噔一下。
“秋来，我有话与你说。”沐老爷子怔怔看了二人半晌，方开了口。
话一说完，他背着手，这便出了堂屋。
“是。”
沐秋来轻应一声，刚要跟上，衣服便是一紧。
却是沐云起抓着他衣角，可怜兮兮道：“秋来哥，是不是因为我光想着玩，枉顾修行与功课，爷爷便不喜欢我了？不然，怎的与你说个话还要躲到一边去？”
沐秋来莞尔，轻声安慰道：“怎么会，我和爷爷都最疼小云起了！只是啊，你现在还太小，有些事要等长大了才能知道。”
“那我真想快点长大！”沐云起撇撇嘴，却也不曾闹，话说完后便搬了小板凳坐到一边发呆。
沐秋来摇摇头，这才出了门，来到屋外。
沐一心垂手站在院子东南角，离着他约莫三丈距离，正抬头看天。二人之间，半丈方圆的扁平圆盘格外显眼。
“这又是什么东西，方才回家时还没有呢…”沐秋来默道，不自觉看了过去。
只这一眼，他便再移不开目光。
那圆盘最外部是一圈白石，无甚印痕，似是经过一番打磨。
白石环内留有一指宽缝隙，再往里，同样是圆环，却泛着黑色光泽，应是某种不知名金属制成。
沐秋来粗略一数，大环套小环，层层叠叠，竟有数十之多。
不同于白石环，这些黑环上满布刻痕。若细看，便能从这些痕迹间找到花鸟虫鱼，山河湖海，人类精怪。当然，最多的则是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更为奇特的是，这些黑色圆环不知受到何种力量的驱使，竟能自行缓慢旋转。
沐秋来心下大奇，俯下身子盯着其中一道圆环，便有了其他发现。
那圆环不仅在旋转，更在随时改变速度和方向。前一刻瞅着缓缓向前走，下一刻视线便跟不上了，再下一刻更是忽然调转方向，令人捉摸不透。
这般聚精会神看了几息后，他眼前一黑，脚步已踉跄起来。
一股强烈恶心感，猝然涌上心头。
“嘿，你这小子看得如此认真，精神力怕不是要被这东西吸收殆尽了！”肩上忽然多了一股大力，沐一心已来到身后，稳稳扶住了他。
与此同时，一股沛然元气入体，助他平复紊乱气息。
“爷爷，这是何物？怎么如此恐怖，只看了几眼便能摄人心神？”沐秋来深吸几口气，强自压下心底惊惧。
“你不用知晓。”
沐一心摆摆手，转开话题道：“秋来，你来此多少时日了？”
沐秋来一愣，却还是老老实实回道：“至今已七年整。”
“我待你如何？”
“视若己出。”
老爷子点点头，神色间俱是满意。
“爷爷...”沐秋来忍不住开口。
他心下隐隐有不详预感，老爷子方才堂屋里的眼神再次浮现脑海。
似乎有些事将要发生。
沐一心并未给他机会发问，打断道：“我知你有满腹疑惑，但一来时间紧迫，不够我详细与你说。二来，有些不关自己的因果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因果？”沐秋来心下疑惑，这又是何物？
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沐一心接着道：“你既觉得爷爷待你不薄，那我有一事相求。”
话一说完，他双膝一屈，竟直接跪了下去。
“呀，爷爷，您...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沐秋来一惊，手忙脚乱将他扶起来。
他神色严肃，看着老爷子认真道：“我虽与您非血缘至亲，但您永远是我爷爷，小云起永远是我弟弟。有什么事您吩咐便是，哪怕要取了秋来性命，我也断然不会皱一皱眉！”
沐一心自然不会要他性命，他希望沐秋来做的，是好生照顾沐云起。
沐云起自是不明白。
“我方才心有所感，便拿出此物算了一卦。”
沐一心指了指那让沐秋来几近晕倒的罪魁祸首，声音有些低沉：“卦象极度凶险，有大劫来临，不可逃脱。早知如此，当时哪怕承受大道责罚，我也应蒙蔽你的命数。”
他并未透露太多，只告诉沐秋来这是命定的劫难，只是没想到来得这般快。倘若自己不离开，劫难便会演变成大祸乱，到时不止是自己，便是小云起，秋来，甚至整个天行大陆，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沐秋来听得一愣一愣，老爷子所说实在是超出自己认知，并且太过玄奇了些。什么大道，劫难，命数，这些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真的能被人感知到么？
他心下第一反应，便是老爷子恐怕是真疯掉了。
沐一心看出他眼中疑虑，摇摇头道：“世人笑我忒疯癫，我啖世人看不穿。秋来，世界很大，未知多隐于暗，你应着眼于远方。”
“爷爷，我…”沐秋来仍旧难以接受。
“时间所剩无几，我有最后几句话要嘱托你。”
沐一心走到那依旧旋转不停的圆盘前，大手一挥，圆盘便消失无踪。
“落霞镇非世外桃源，如今有势力追寻你而来。镇里那说书先生宁帆，应与你关系匪浅。他片刻后会来此，你自可透露身份随其离开。小云起如今年幼，命数又极特殊，无法揣度，我因此难以安心，这才特意嘱托。”
“现在你且站在原处不要动，待我蒙蔽天机。如此一来，至少五年内这大陆不会再有人能探寻到你下落。”
一口气交代完所有，沐一心神色稍缓。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双掌上翻作撑天状。
“轰隆~”恍若开天辟地般的巨响突然出现。
沐秋来身体剧震，只觉一股强大威压近身，整个人都要裂开。
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两三息便消失无踪。但那巨响，却兀自连绵不绝。
“爷爷…”沐秋来眉头皱起。
“放心，这声音只你我才能听到，不会吓到小云起，更不会在镇里引发骚乱。”沐一心摇头，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片刻时间后，巨响终于停止。
沐秋来脸上现出一抹讶色，感觉有什么东西似乎从体内剥离了出去，整个人没来由地变得轻盈许多。
“这便好了。”
沐一心点点头，随即神色又是一变，看着远空道：“劫难临头，近在咫尺，我必须离开了。”
“不和小云起道别了吗？”沐秋来忽地鼻头一酸，难以言明的情绪在心头酝酿。
“不了，他还小。”沐一心摇头。
下一刻，整个人便虚淡下去。
只余二字，缓缓随风飘散。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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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起仍旧坐在堂屋内的小板凳上发呆，不知道沐一心独自离开，也不知道自己身边已悄然发生巨变。
但天行大陆方圆十万里，终是有几个人感受到了。
首当其冲的是离人巷内处在对峙中的李明德和柳叶青二人。
李明德从未想过会在这边陲小镇见到柳叶青，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事实上，他甚至从未想过此人还会活在世上。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鲠在喉。当然，最想问的，还是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为此，他宁愿暂时放弃对宁帆的追逐，也可以多等一天完成帝君交托的使命。
只是，还没等开口说一个字，泰山般的重压便侵袭而来，整片天空似乎都黯淡了。
下一刻，斗转星移。
等到脚踏实地，视线再次变得清晰时，李明德震撼得几乎要眩晕过去。
眼前是两方拱形城门，约莫五丈宽，十丈高。透过城门，可见其内一条康庄大道，宽阔得能让数十辆马车并排而行。
“咦，这不是李大人么？李大人这是出城去了？”
城门口，有站岗兵士认出他，热情地凑上来。
待看到其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盯着城内，几名兵士便识趣地走开。
“怎…怎么可能？！这根本就不应该发生！”
站在城门口，李明德盯着其内熟悉景象，看着熙熙攘攘打扮各异的人群，心下喃喃。
他实在不愿相信眼前所见为真。
是的，自己竟已跨越两万里疆域，再次回到了平阳皇城！
李明德消失，柳叶青也自是意外，却不像前者那般震惊。
他摇摇头，将最前端已破损几分的柳枝随意扔在巷角。
“明德既已离开，说明天意生变。依照景先生所言，正是我离开此处，为老师寻觅传人之机。”
几乎同时，大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道青瓷般的声音响起：“天意变，锦鲤潜。预言始，神圣当隐。”
“去吧，去告诉几位帝君和其他人皇域主，百花齐放，大世将现，切忌动干戈。”
言毕，几道巴掌大娇小身影出现，于半空划出五彩虹光，冲天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