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绪去换了一套干燥的衣服,他并不傻,知道无论如何谢宁玉现在人还在谢家,自然不可能拿谢宁玉落水这事与谢氏母女攀扯。只是心里闷闷的生气,恨不得丢弃风度去揍谢宁婉一顿。
如是想着,不留神便撞了人。
陆绪立即道:“抱歉。”
被撞的人没有出声。
陆绪定睛去看他,被撞之人一袭月牙白的长衣,初春的季节,手里依旧拎着一把折扇。眉目清朗精致,此时见陆绪看他,手中的折扇便随手撑开,摇了两下,眉目间的笑意慢慢的荡开,掺了一些身旁桃花的媚。
陆绪道:“见过世子殿下。”眼前人正是汝南王世子云容。
云容先前是见陆绪神情气愤,心不在焉,心里好奇陆绪是因为何事露出这副神情,便故意撞上去的,如今目的达成,顺理成章地问道:“小陆绪这是怎么了?”
陆绪答:“家中的一个妹妹不慎落水,我刚将她从水中救了上去,现在还在昏迷。”
云容显然不信陆绪会因为这种事气愤,轻轻挑眉:“不慎?那你可得叮嘱这位妹妹,下次务必当心。”
陆绪抿唇“嗯”了一声。
云容将折扇在手中拍了一下,仿佛突然想起:“一月前,我回父王信言,身体不适,父王便派了汝南医中圣手奇秋子来建宁。现倒可以为你那妹妹搭一搭脉。”
陆绪正担心着谢宁玉,如今有医中圣手奇秋子,自然欣喜:“那便先谢过殿下了。”
云容见一贯内敛的陆绪如此神情,问:“怕不是妹妹吧?”
陆绪笑了笑,没有答话。
奇秋子于医道天赋异禀,如今名动天下也不过而立之年,性格平易近人,谢宁玉经他诊治后,晚上便醒了过来。
温韵担心,便一直守在旁边。陆绪因男女大防,没有同他母亲一般,只是刚听说谢宁玉醒来,便着急赶了过去。
彼时的谢宁玉正坐在床上,拥着被子对温韵歉疚地笑:“又给姨母添麻烦了。”
温韵最见不得谢宁玉这种懂事的歉疚,怜惜道:“这叫什么话。”她伸手去揉谢宁玉蓬松着碎发的头。
谢宁玉觉得舒服,便在温韵手中多蹭了几下,接着又觉得不够,便一头扎进了温韵的怀中,蹭了几下后,又从温韵肩上探出了头,然后看到了不知何时进来,冷静地立在旁边看她的陆绪。
“你这丫头,怎么像小猫一样。”温韵伸手将她环住,叹气,果然还是女儿好,像自家那混小子,九成像了他的父亲,少年老成,沉静内敛,心思深的很,从不像谢宁玉这般黏糊糊的与她撒娇,让她一点做母亲的感觉都没有。
温韵哭叹,求问神明,现在还能退货吗?
谢宁玉看见陆绪,便讪讪地从温韵怀中挣脱,乖巧的坐好。
温韵不解谢宁玉的动作,等瞥到立在一旁的陆绪,便瞬间了然,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后,转头又笑着对谢宁玉道:“宁玉可愿早点嫁过来,日日与姨母待在一起呢?”
谢宁玉到底是未涉世的少女,闻言,脸红了大半:“姨母……宁玉……”
温韵接着道:“你嫁过来,我与陆绪便都放心了。”
谢宁玉闻言,紧张地看向陆绪。仿佛是害怕陆绪听见厌恶自己一般,谢宁玉自觉自己算不得聪明,可这么多年,她也觉得出来,陆绪好像并不愿意跟她扯上关系。
陆绪看着谢宁玉小心翼翼的眼神,觉得心上被针轻轻的刺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给一点回应,点了点头,认真道:“是的,等你嫁过来,我和母亲就都放心了。”
谢宁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亮的让陆绪想到了那句形容桃花的“灼灼生华”。
她眼睛亮亮地看了陆绪许久,才又笑了起来,好看的眉眼弯弯的,像轻风,温温柔柔的撞进人的心坎。
谢宁玉突然感觉她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抓着被子不知所措的,眼睛看来看去,最后做了一件后来让陆绪惦念许久的事,她满眼藏不住的笑,突然抓起被子,又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把陆绪与温韵弄得一愣。
良久,许是谢宁玉也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奇怪,又慢慢的从被子里探出了头,还是红着脸傻笑着,然后又点了点头,声音很小:“好。”
温韵见状哭笑不得,原来自家儿子这么会勾小姑娘的心。
陆绪也觉得谢宁玉实在可爱,忍住想要抱她的冲动,扯开话题:“宁玉饿了吗?”
谢宁玉又点点头。
陆绪道:“我去给你找点吃的来。”
陆绪着人备了些清淡的吃食,送到了谢宁玉的房间。谢宁玉的妹妹谢宁婉这次并未随谢宁玉在陆府小住,许是心虚,或者也许是陆绪看她时眼神有些阴冷吓人。不过无论是何种原因,温韵与陆绪都乐的清闲。
奇秋子不愧是医中圣手,谢宁玉喝了两日他开的药,第三日便活蹦乱跳,在桃花开的正盛的桃林转悠。
温韵顾及谢宁玉风寒初愈,不禁风吹,又觉得谢宁玉甚少这样开心,便随了她去,只是让陆绪回屋去帮谢宁玉拿件披风。
陆绪不明白为什么谢宁玉也如此喜欢花花草草,如她的母亲,半月前还请人从汝南带了几株鹤望兰来。
陆绪不明白鹤望兰北方虽稀有,但也不至于专门从汝南寻求。温韵却道,汝南一个小镇上因土壤不同,长出的鹤望春有奇香,且与平常的鹤望兰外关有些许不同。
至于是如何不同,陆绪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便没有多问。
按理来说,明日他们应当返回书院,可碰巧明日是上巳节,便多延了一日。
上巳节最重要的习俗便是曲水流觞,陆绪觉得姜翊今日回来约自己一起,果不其然自己刚给谢宁玉送完披风,想着偷得浮生半日闲,去研究一下,上次从英王府带回来的机关书。一转身便有人扑到了自己身上。
姜翊是谢府常客,没有人阻拦通报,但却不是为了曲水流觞。
不待陆绪询问,姜翊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先说:“近日经运河送至建宁的货物在燕云之地多被人拦截,不知去向,皇长兄派我去查。我在建宁混的这么好,把我派去那么远的地方,鸟不生蛋,说不定查的时候还有生命危险……”
陆绪打断:“地方官呢?”
姜翊:“皇长兄说他们不仅能力不足,还互相推诿,是废物。”
陆绪闻言挑眉,这话说的,好像地方官是废物,姜翊就不是了一样。
陆绪很委婉地表达:“太子殿下一惯疼你,这次他放心得下吗?”
姜翊含泪点头:“我怎么求都没用,皇长兄让我天黑之前从建宁滚出去。”
当今陛下年迈,朝堂之上党派之争严重,皇子之间兄弟不睦已成心知肚明的事。
可姜翊不同,姜翊与姜悦是皇帝老来得子,异常宠爱。怕姜翊被迫牵涉党争,不能健康长大,便取名翊,为辅佐之意,早早便封王建府。也没有像从前要求其他皇子那样严格要求他,从小到大,任他胡来。
也幸而姜翊母妃出身不高,对其他皇子构不成威胁,才让姜翊能够在党争严重的现在依旧没心没肺。
世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仿佛生于皇家亲情便是一种奢侈,可生而做人,有七情六欲,亲情便是不可能没有的。于是对他们最构不成威胁的姜翊,便成了他们倾诉亲情,默默保护的人。
陆绪思索片刻道:“太子殿下定有他的道理,他既然放心你去,便会保你安危,不必太过担心。”
姜翊的脸皱成一团:“天天都见不得我闲。”
陆绪问:“怎么去燕云?”
姜翊蔫头耷脑,从牙缝里挤出:“坐船,从运河。”
陆绪推他一把:“走吧,我去送你。”
建宁城东渡口旁有一座茶馆,名字雅俗共赏,曰:当归。布置算是清新雅致,坐船东游文人墨客总会在里面停留一番。有时会留下些许送别的诗句,也算是建宁城的一处盛景。
姜翊知道他的皇长兄一定会来送自己,便打算在茶馆里等一下,却不料,他与陆绪刚进茶馆,便有太子府的人迎了过来。
来人白衣青衫,身形颀长,却略显单薄,眉目秀气好看,是个实打实的文人。
“洛白见过九殿下。”那人对姜翊拱手一拜:“太子殿下已等候多时。”
姜翊看见来人,脸上蔫着的表情便去了几分:“阿白也来为我践行吗?”
这语气,陆绪对姜翊可能挺欣赏这位自称洛白的人的想法惊讶。
要说啊,陆绪与姜翊在一起混了这么多年,没点相同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例如,他们都挺看不起只会在朝堂上吵来吵去的文官,或者是洛白这种,一看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会动嘴的书生。
洛白没有回答,抿唇一笑,稍稍侧了侧身,请姜翊与陆绪进去,将他们引入了二楼的一个包间。
包间的墙壁上是黑白的水墨画,窗户落地占了一半的墙壁,窗外是运河的水与春日草的青、花的艳。
窗前一名银文黑衣的男子跪坐在茶桌前,白玉簪束发,微微低头煮着茶。
姜翊一进去便二话不说地瘫坐在了男子的前面,从男子玉指间抢过了刚煮好的茶,一饮而尽。
姜翊阴阳怪气:“皇兄竟来送我,姜翊受宠若惊。”
陆绪在旁准备照例行礼喊人,被太子挥手制止:“陆小将军也坐。”
陆绪道了声谢坐在了姜翊的旁边。
太子问姜翊:“你如何看民间的帮派?”
姜翊随口道:“不过是小打小闹。”
太子这么一问,陆绪好像明白了,燕云也算太子嫡脉,应是有人借民间帮派之名在戳太子的身后。
太子又问陆绪:“陆小将军怎么看?”
陆绪最反感这种借朝中正事用来内斗的人,所以也没有想过隐瞒自己的想法:“确实是小打小闹,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若现在不重视,将来恐成大祸。”
“陆小将军说的有理。”太子道:“洛白,此行燕云你与九弟同去,务必协助他将此事查清,并摸清燕云的帮派。”
陆绪这下彻底明白为什么太子会放心姜翊去做这么重要的事,原来是想借着姜翊皇子身份去栽培自己身边的人,给洛白在燕云的任务铺平一些道路。
姜翊不深想,只是高兴洛白与他同行:“真的吗?”
太子点头:“你要多听洛白的意见。”
姜翊立即道:“当然了,洛白那么聪明,我肯定要多听他的话。”
陆绪:“……”
帮人数钱数的还挺开心的。
太子又对姜翊叮嘱了许多其他的事,吃饭穿衣……到底是他的疼爱弟弟,利用是真,担心也是真。
“听闻陆小将军近来对青睐于唐家的机关术,我那倒是有一些唐家现成的器官兵器,陆小将军得空可以多去看看。”太子又对陆绪道。
陆绪明白太子话中的拉拢之意,陆家在军中素有威望,自然都想拉拢。可陆绪却明白,陆家从开国荣宠不断,屹立至今的原因无非两点:不掌兵权、不掺夺嫡。他与姜翊放心的交往,也是因为姜翊没有成为储君的可能。
是以陆绪避嫌避的轻车熟路:“近来课业繁重,陆绪恐怕要辜负太子殿下的好意了。”说完歉疚地笑笑。
太子也接的熟练:“那便算了,九弟也该出发了,走吧。”
顺水而下,七日抵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