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榭就这样留在了灵殊寺,与花路一起跟随住持苦寂大师习武。苦寂大师虽然自身因经脉受损之故,武功与巅峰之时不可相比,但依旧能进入江湖高手之列,而他教授的法门更是十分有效。短短三个月,花榭的武功便精进了不少。
只是当江湖平静日久,所有人都还沉浸感慨于源花谷的突变,花路和花榭一心为报仇而日夜拼命习武时,大家似乎都忘了朝堂和正道江湖之外,还有一方蛰伏已久终于蠢蠢欲动的魔域妖邪。
这日二人正在林中切磋武功,只见一个高大的年轻和尚背着个人足下生风地朝他们飞奔而来,一边跑一边还焦急地大声喊:“花榭施主!花榭施主!”
二人连忙停手,一起跑过去。
和尚见二人过来,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人放下。花榭看清那人的脸时先是一愣,随机猛然色变:“伯山哥!”
花路也看过去,只见这人浑身皮肤青黑,不正常地萎缩干瘪着贴在骨头上,宛如一个龙钟老人。只是那双眼睛却清亮如青年人。花路越看,也越觉得这人五官莫名熟悉。
花榭将人揽在怀中,只听那和尚一边擦着汗,一边气喘吁吁地道:“这位施主在山门外被守门的小师弟发现时,就已经中了剧毒,无力回天。苦戒师叔勉强帮他封了心脉附近的几处大穴以稍作拖延。他苦撑着一口气,坚持一定要见花榭施主……”
“小,小谷主……”那人的声音也如一个破风箱般,沙哑地每吐出一个字,都艰难地漏着气。
“伯山哥!你怎么成了这样!谁干的?是不是谷里出事了!”
“万,万艳窟……下,下毒、抓,人……”
“万艳窟……魔域?!”
那人颤抖着用尽力气点了下头,然后双眼突然瞪大,头软软歪到一旁已停止了呼吸。
“伯山哥!伯山哥!”
花榭大叫着,难以置信地紧紧抱住怀中温度尚在的身体,三个月来再不曾流过一丝泪水的眼睛突然湿润,浑身因痛苦而颤抖不已。
花路蹲在旁边,伸手欲盖住男子的眼睛。却发现,根本无法将他的双眼合上。
这个男子,花路终于想起来了,正是当初在源花谷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位庄稼汉。印象中明明那么强健爽朗的一个大汉,此刻却萎缩成了青黑的一团皮包骨头,就那么死不瞑目地躺在花榭怀里。
“万艳窟!万艳窟!我要把你们杀光!我要把你们全部杀光啊啊啊!”花榭撕心裂肺地哭喊。
给伯山仓促下葬后,二人马上赶去源花谷。
他们一路策马飞奔,到了寻花溪弃了马甚至来不及做片刻休整便继续往谷中赶去。然而沿溪未行多远,便见溪中漂浮着一些黑灰混着零星的浅粉花瓣,越往上,溪中的黑灰越多,甚至有些焦黑的木块残枝。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顿时已有几分明白发生了什么,花榭双目通红几乎快要哭出来,花路还算镇定但脸色同样十分难看——万艳窟连谷外的百年桃花阵都一把火烧尽了,也不知道谷中人如今是何模样。联想到伯山的死状,花路几乎越靠近源花谷,心越凉。
二人终于来到了桃林外,饶是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依然被眼前的满目疮痍刺痛了双眼。桃树不光全部被烧得焦黑,还被人砍得七零八落,有些甚至连根拔起东倒西歪地拦在路上。
“小谷主……是小谷主回来了吗?”远远的传来一个虚弱沙哑的询问声,。
“小谷主?”
“真的是小谷主!”随着人声响起,林中陆陆续续地走出十几个人,他们皆脚步虚浮地佝偻着身子,还有些全身裹在黑布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二人连忙跑过去,那群人见状却忽然惊恐地往后退。
“小谷主别过来,别过来!”
“小谷主,你们站远点!”
二人下意识顿住脚步,抬眼看去才发现那些相互搀扶的人,有的皮肤青黑而双眼血红,有的面色惨白唇角、鼻下或双耳有干涸的鲜红色血迹,有的露出的皮肤长满了红疹或脓疮,还有的……每个人的症状都各不相同,而又似乎都有些相似。
那些浑身裹在黑布里的人,虽然看不见症状,但显然是只重不轻了。
“这些……”花榭哽咽着,想要伸手拉住站在较前面的一个老人,“这些都是万艳窟干的?”
老人一边含泪点头,一边连忙和其余人一起往后退。花路见状,只觉得心酸不已,花榭更是止不住地落泪。
老人上前半步,有些吃力地艰难道:“他们将谷主家翻了个遍,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一怒之下便抢走了谷主的藏书和种植的药材,在谷中大伙聚居之处泼洒各种毒粉……”
“那,其……其他人呢?”花榭颤声问道。
“有十多个年轻人被抓走了……剩下的,都在谷里呢……”
花榭激动道:“怎的还留在谷里!谷中地形闭塞,毒粉难以消散,这些你们当是懂得啊!”
“我们何尝不懂……只是谷中四百多口人,如今尚能行动的不过六十余人,如何能将所有人都迁移出来。况且,这里面有些毒有传染性,而我们也未完全找到解毒之法,一旦传染给谷外之人,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只好将尚能行动之人分为两拨,一拨留在谷内照看无法行动之人,另一拨以黑布裹身下山将医馆帮忙采买的药材食水运回来。”
花路二人这才注意到,人群后面不远处放满了口袋和瓶瓶罐罐。
“那他们要的是什么?他们可曾逼问于你们?”花路问道。
“何尝没有,只是……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一时说是要什么毒典,一时又要什么医仙旧址……”
“那他们为何抓人?”
“不知……只是听他们说话,似乎是在找什么肖似之人……”
“伯山哥,可是在其中?”
“伯山!小谷主你见到伯山了!”老人激动道,“他逃出来了?怎的不见他人呢?”
“伯山哥他,他……”花榭流着泪侧过头去,痛苦道,“他已经死了……”
老人闻言身子一抖,几欲晕倒。其余人闻言,亦哀戚落泪。
花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用力摸了一把眼泪,一下子握住老人的双手道:“走,我们回谷!”
“小谷主!”众人惊恐道。
花路也是一惊,正要开口却见花榭拍拍老人的手温声道:“放心,无事。”
然后他又高声对众人道:“在场大家的毒我能解!我们现在就入谷去,看看其他人!”
花路正欲跟上,却见花榭转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花路一顿,立即反应过来,谷里毒粉弥漫,且里面之人症状严重许多,花榭内心恐怕也并未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自信。花路亦点头,留在了谷外。
很快,谷中出来一群人,花路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去采买花榭所需药材,然后帮着他们运上山,看着他们一大筐一大筐地运入谷中,自己再在关城门前回去歇息。如此连续四日,第五日时,花路刚上山来,便闻见扑鼻的药香,再走近谷口,只见谷内白烟滚滚几不可视物。
这种熏蒸之法花路曾在花岳给他的书中看过,据传百族之地有些地方多深坑幽洞,洞中湿热多生毒物,毒物生瘴,瘴流溢于地面绵延多里又害走兽行人。故当地人每年春夏毒瘴密集之际,便在洞中蒸煮去瘴的药材,并将洞口封住,来年启封复用此法,年复一年以控制瘴毒蔓延。
于此同时,花路的心也略定。从先前谷外之人的症状以及花榭的做法来看,万艳窟的人撒出的毒粉应多为与瘴气同类的“流毒”。这类毒正如其名,流动性亦或说传染性极强,中毒者症状看似严重,但多不是立即致命。若是皮肤沾染流毒,症状便是先由皮肤,再入肌理,再入脏腑,最后进入骨髓方才不治,当日谷外所见尚能行走的六十余人便是如此。而那日混乱情状下,谷中大多数人都属直接吸入了不少毒粉,因此他们的毒直接入了脏腑,以至于症状严重些。
花榭一边蒸煮之法去除谷中剩余毒源,一边针对各人中毒的深浅,采用不同的方法施救。毒在皮肤者,以烫熨;毒在肌理者,以针石;毒在脏腑者,以火齐——只盼他们回来得及时,众人皆还有可救。然而,想到伯山死前的模样,花路心中又十分不安。
又三日,谷中白烟散尽。
花路等在谷口,终于见花榭从谷中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皆浑身缟素,面怀凄楚,恍惚间一如花岳夫妇出殡那日。
花榭脚步有些虚浮,眼角泪痕未干,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走吧,去万艳窟。”他简短道。
花路漠然点头。不必问,不必说,便可知谷中必然又经历过一场更为惨烈的生死离别。
二人入了蓼城,雇了马车,上车后花路才斟酌着开口道:“我们不能直接去万艳窟。”
花榭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神色,但并未像花路所担心的那般激烈反驳,而是只拿眼认真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其一,我们不知万艳窟的入口所在。世人皆知魔域在漠西大荒之中,但自三十年前枭山君与鳌玉春大战后,其座下鬼、惑、佛、屠、毒、驭六脉尊者之三碧老翁、无常令、毒娘子趁其受伤各率麾下一脉的魔修叛出,各自盘踞黄泉府、永无海市和万艳窟与大枭山分庭抗礼。多年来这四派一直明争暗斗,反而与外界相安无事。如今万艳窟突然现身江湖,恐怕魔域内部已然生变。我们此番只需寻万艳窟一处,要尽量不与另三派有任何牵扯,因此我们需要一个向导。”
等在谷外这些日子,花路已经将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而他最担心的,便是花榭冲动之下不管不顾地往魔域闯。
“其二,江湖皆传万艳窟尽是女子,且不论真假,他们必然人多势众,且擅毒。我们只有两人,不可硬拼。我们还需要帮手。”
“看来你已经有办法了。”
花路点点头:“万艳窟此番虏劫大量年轻男子之举颇为奇怪。既是找人,那必然不会只在源花谷找,如此恐怕不少地方都已出现年轻男子被虏劫或失踪的消息。官府虽不涉江湖纠纷,但如此多的人口虏劫或失踪案件却不能不管。魔域之人做事向来不屑遮掩,我想官府很容易能查到万艳窟头上。但魔域妖邪向来不是一般官民可以应付的,因此各地府衙必然会将案件上报朝廷,由朝廷出兵清剿。”
“所以我们要先去找南允熙?”
“正是。”
“好。车夫,启程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