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花路静静地躺在床上,脑中却一遍遍回忆着一路来发生的一切。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是哪里呢……
出城时日头正好,孤零零的树干上忽而飘下一片黄叶,脚下的土地白茫茫地延伸开去仿佛没有尽头……
花路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尹双儿欢喜地指着远方的一点星光……
彭韫掀开头巾笑得模糊而神秘,阿路兄弟,你看这是什么……
是,什么呢……
花路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一柄长剑已当胸刺来。花路连忙双手握住长剑猛地往上一顶,剑柄一下子撞在拿剑之人的下巴上,趁那人往后仰之际,花路翻身滚下床正欲喊人,却见那人脸上头巾被剑柄掀落,露出一张毫无意识的脸——竟是这户的村民!下一刻,他便见那村民已经倒在了床上,竟似乎又睡死了过去。
花路试探地走过去,小心地伸手了推了推那村民,果然已经毫无反应。
花路站起身,将村民整个放到床上躺好,想了想又给他盖上了被子。然后他便见到外面出现了一丝曙光——天,亮了。
而花路也终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碰!”
突然响起的撞门声打断了花路的思绪。
花路站起身刚走出卧房,又是一声撞门声。
“阿路!”
伴随着一声大喊,花路心中豁然闪过一个想法,几天来的种种有如一大串凌乱的珠子,如今终于找到了线头,开始在花路心中按顺序串连起来!
短短的一瞬,花路做了一个决定。
“花榭,掩护我!”花路低喝一声,闪身进入对面的卧房,钻进了床底。
很快一大群人的脚步声纷涌而至。
然后他听见乌泽在劝解花榭。
他听见花榭飞奔进卧房,坐在了他头顶的床上。
花谢说:“你们走吧,让我静静。”
屋中的脚步声陆陆续续往外去了。
终于,除了花榭之外再无旁人。
花路一从床下钻出,花谢立马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你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
花路激动地反握住花谢道:“花谢,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
“什么怎么回事。哎呀,你能不能不要跟我玩绕口令了,我都要急死了!”
“碧老翁很可能就在我们中间!”花路道。
“什么?!”花榭震惊不已。
“我目前已经初步有了猜测,但还有一些疑点没想通,故不能确认他到底是谁。”
“哦?”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并一声轻笑,“不如将你的猜测说来听听,楼某或许能帮上忙呢?”
花路和花榭一惊,同时朝门口看去:嘴角永远挂着一抹笑容,意态永远那么闲然,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于他而言都只是茶余时的一句笑谈、晚饭后的一个消遣——楼清欢。
“什么杀招?!”
叶真人听着听着,竟然真的听出了几分追话本似的迫切心情,见花榭微有停顿,他忙急不可耐地问道。
“他的杀招便是——计划开始前就催眠好的村民!”花谢道。
“哎呀,这些村民一看就是事先催眠好的呀。每天到点就睡,一睡就跟死了一样,到点起床,起床嘴里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火烧掌劈地也不知道痛——”
“正因为他们一看就是事先催眠好的,一看似乎永远都这么地简单规律。所以就像碧老翁独独可以进尹双儿的房间一样——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这规律后的又一变数——每夜,都会有一名村民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起来杀人。不!我们其实早该想到的,那严苛到刻板的诡异入住规则……”
“原来如此……”乌泽恍然道,“我一直想不通,院门从里锁住,碧老翁究竟是如何潜入进去杀人的。原来,杀人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从一开始定好杀人顺序后就催眠好的村民。”
“然而也正因为他这规律之后的变数,才让我们有了生机!”花榭接着将花路从出事到楼清欢突然返回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那时我便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催眠了。但我白天接触的人太多,暂不能确定是谁,而且万一碧老翁并不是按一天一人这样催眠的呢,那可能性就更多了。所以我们决定先不声张,于是我白天便在花榭和楼仙主他们的掩护下藏起来,晚上则回到自己院中将院门锁上。”花路补充道,“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确实有些奇怪,我只记得彭韫有些奇怪地将脸凑过来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然后就被楼仙主打断了,他就没拿出来。现在想来,被楼仙主打断的其实是彭韫对我的催眠。否则他的催眠若完成了,我应该会记得,彭韫拿出过什么东西或者至少做过拿东西的姿势,这样我的记忆才是完整没有破绽的,而不是中断在他将脸凑过来这个可能会引起怀疑的动作上。也多亏了楼仙主,我才在长剑逼近之际及时醒来。”
“没想到阿路小兄弟竟然经历了如此的凶险!”叶真人长长地感叹道。他又看向楼清欢,脸上的钦佩与仰慕之色尽显无疑:“更没想到仙主竟能敏锐至此啊!”
“真人过誉了……“楼清欢微微一笑道,然而脸上半分“被过誉”的谦逊也无。
花榭又接着道:“当时我们虽然就猜到了碧老翁在我们中间,通过在白天按顺序催眠被害人,到夜里再借村民之手将其杀害这一手法来实施杀人计划,但因为最关键的一环——碧老翁是如何以及何时混入我们当中的——这一疑点始终未能想通。故而无法确认他是谁,也不敢轻易将所有线索全盘托出,以免打草惊蛇。”
“所以你们就决定来一招引蛇出洞。你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一定会在今夜之前找到碧老翁,并且还故意和楼仙主一唱一和将事情挑明,激得他哪怕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往下跳——激得他亲自前来杀你。”乌泽道。
花谢点点头,又鄙夷道:“夜里太冷,也没人能躲在暗处埋伏他,我敞开院门等了一晚上他竟然都没来……”
“我……我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敞开了院门邀请我去杀啊……”碧老翁委屈道,“我又不敢打开门走出来看。你晚上那番话说的那么明显,万一其他人也正偷偷打开门来看呢……”
花路冷哼道:“然后早上我按照平常的时间打开门出去,结果没走几步就遭到了他的伏击。”
“嘿嘿嘿,这里的地形我再熟悉不过,趁白天大家伙都开始出门,我杀了你之后只要一拐弯混到其他人中不就行了?”碧老翁得意笑道。
“他做村民打扮,一击未中掉头便跑,我追过去人已是不见了踪影——想来正如他说的,他一开始就想好了逃跑路线。于是我先去找了阿路,我们商量过后认为碧老翁一击未中,又恐慌于我真在今晚之前将他揪出来,所以很可能会先下手为强,来上一出贼喊捉贼。一旦我像往常一样去跟你们汇合,那便是我在明处他在暗处,我会防不胜防。”
“于是你们也决定一起躲到暗处,这样碧老翁反而会更加恐慌越发不敢不先下手为强?但你们不是不确定碧老翁是谁吗?”
“但我们能确定哪些人不是。”
“哦?”乌泽道。
“我,阿路,楼仙主和元姑娘,另外韩宗主和乌阁主的嫌疑也比较小。”
乌泽略一思索后,点点头。花榭和阿路自不必说,楼清欢和元锁从花路遇袭那天就知道了路榭的计划和行踪,期间他们有太多机会打乱二人的计划或者准备杀招,而且想必路榭二人在过程中也没少试探过他们。至于他和韩言彰,他们属于团队的核心人物,替换他们无论难度还是风险都太大,也太容易暴露。
“同时,从幻阵中各种谨慎到刻板的设定,我们也基本可以断定碧老翁没有同伙。”花谢又道。
“所以你们只需要在今日分组后,由楼仙主和元姑娘分别盯住一组,同时你们伺机在其中一组眼皮子底下藏起来。碧老翁行动前必然会想办法脱离其他人的视线,而他一旦行动,你们无论在哪一组都可以迅速收到消息,出现在该组人眼前。这样除非是你们有分身术,否则就绝不可能是碧老翁。相反,碧老翁的身份却会就此暴露。”乌泽沉吟着,脑中浮现出下午那一幕。
作为长辈组,乌泽他们每次休息时并不像小辈组那样娇气,一定要回房间睡在床上,而是直接聚在村口乌泽那户的院子里,留两人看守,其余人全部休息。这样一方面效率更高,另一方小辈们如果有事,也好照应。
然而今天上午,小辈组走出去搜索没多久,元锁便来了。她捂着小腹说自己不舒服,于是众人便让她进卧房休息。这元锁平时看着娇滴滴地各种讲究,今天却偏偏说院子里风景更好,要在院子里休息。众人拗不过她,便不再多言。
“啊!“
午后刚过,他们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韫儿!“彭婴短暂一愣后惊恐道。
他们连忙往外走。
“前辈们留步!“身后的卧房内突然传来两个喊声。
他们回头一看,不觉一惊——花路和花榭分别从一间卧房走了出来。
元锁从袖中取出一枚发信号用的烟火,嘴畔那点玩世不恭的笑容与楼清欢如出一辙:“啧啧,这动静也太大了,倒省了本姑娘的事儿了。”
乌泽说的大体没错。今天恰好是长辈组休息,他们的休息规律已经很明显,十分容易藏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去。如果今天是小辈组休息,元锁或者楼清欢则会想办法将小辈聚到一处,不会让他们像平时那样分组回房去。
“所以正如大家刚刚听到的,这个诡计看似是专门针对我们所设、所有规则都严格到刻板,但那不过也只是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无法确认碧老翁是否在我们之中而已。它其实是一个静数中蕴含着变数的,无差别针对所有闯入者准备的猎场。而这其中真正的变数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就是这个幻阵的阵眼!”花榭掷地有声道。
“没错……它应该一开始就存在。”乌泽思索着道,“无论闯入者是谁,一旦进入便会在第一关的大荒幻阵中迷失了真正的时间感和方向感,而藏于暗处的碧老翁则会趁这段时间观察并记下闯入者的信息,制定下属于这一批人的死亡顺序,之后只需按顺序将指令下达给诡村中相应顺序的每户村民——他们不过是一个个早已准备好九成的杀人模版,只待碧老翁将那最后一成——他定好的死亡顺序依次下达下去。之后,碧老翁只需再将准备好的诡村呈现在不自觉等待已久的闯入者眼前……一切,便已就绪。”
“而且,这村庄的规模、数量及每夜死亡的人数等等,恐怕都是碧老翁在制订死亡顺序时,根据闯入者的情况而灵活调整的。”花路补充道。
“哈哈哈哈……”碧老翁抚掌大笑起来,“我可从没说过这是专门针对你们一行设置的什么诡计哦!这所有的一切啊,原本就是无、尽、海、市呀——无边无际、肆意而动、包容一切闯入者的无、尽、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