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阵沉重的脚步声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在身后的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不见时,花路他们也迎来了洞窟中的第一个转角。
长明灯依然从转角处继续延伸下去,众人别无选择地顺着转角继续往前走,然后在转角的尽头看到了三条一模一样的岔路——路的两侧依然燃着长明灯,于是当众人走到三条岔路面前时,便发现每条路的尽头继续向下倾斜着分成了三条、三条之外又是三条,再远便是一条条分叉的光点组成的曲线了,如一大片向着地底横生斜蔓出去的枝桠般看不到尽头——不用继续走也知道,这里面必然是无数一分为三的岔路。
众人心头忽然生出一丝后悔来,有人开始望向身后——那里,选择撤退的另一队人早没了踪影。
“哼……现在后悔追过去还来得及!”
鳌玉春正迟疑着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冷不丁眼角余光瞥见领头人中竟也有好几个面露后悔犹犹豫豫地往后看,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没想到真有两个领头人闻声转头看向他,其中一人试探着问道:“摄政王所言当真?”
鳌玉春闻言眼睛一瞪,脸色愈发难看了,于是冷笑着扫了一眼众人道:“后悔了要回去找死的,大可立刻回去,本王绝不拦着!”
听到“找死”二字,那两人又犹豫了起来。然而当他们看到前方那宛如树杈般无尽头的岔道,又想起身后那与入口相连的唯一一条宽阔无比的大路时,还是下定决心一咬牙对鳌玉春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便撤退了!”
这二人一开口,刚刚往后看的其余几个带头人也跟着抱拳致歉,然后相视一眼开始往回走,人群中有不少人也或欣喜,或迟疑、或被人拉着劝着跟在了这几个带头人身后。一时间竟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都选择了撤退回去!
花路与花榭对视一眼,只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但即使撤退真是正确选择,花路也不会撤退,他一定要找到傅清乔。而花路不走,花榭也是不会走的。
“还有没有要走的?”见已经没有人再加入撤退那批人,鳌玉春又冷着声再确认了一遍。
剩下的都是决定继续前进的,自然不会再有人出声。
鳌玉春看着眼前的三条路又继续道:“愿意跟我走的就继续跟着,想选其他路的也随你们便。”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些路都一模一样,凶险都未可知,自然是众人一起走更好。再者用不了多久,鳌玉春的毒解了武功一恢复,跟着他又加了一道保险。于是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纷纷表示愿意继续跟着摄政王,摄政王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一时间倒是显得无比齐心。
鳌玉春见状面色稍缓,然后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左侧道路道:“那就——”
话音未落,众人方才走过的转角那边、仿佛极长极远的洞穴深处忽然响起一阵沉闷却又凄厉无比的叫声——那是由无数人几乎同时发出的剧烈惨叫!不知那些人究竟正经历着什么,叫声竟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清晰地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而且,与先前被偷袭时不同,这次的声音不光起得十分猝不及防,且很快就越来越小,众人甚至全程都没有听见什么脚步声和兵戈声——只有惨叫,短暂、惊促又绝望——仿佛是遭遇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那些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便已被杀死……
众人全都震惊得几乎忘记了动作。
短短的片刻忽然如亘古一般遥远,即使大的惨叫声已经停止,那一丝丝幽咽般的余响依旧如一个个巨震,一下又一下激荡在众人惶惑不安的心底……
直到所有回声全部散去,众人才惊觉已是浑身冷汗。
紧接着,那群不久前才选择了撤退、惨叫声起时正好走到转角处人终于彻底回过神来,然后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就跑了回来!
鳌玉春冷哼一声也懒得再计较,只又等了片刻见队伍重新整装,便毫不耽搁地立刻下令:“出发!”
他说完就径直跨进了左侧那条道,其余人也都连忙大步跟上。
没有人提出要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路是那些人自己选的,他们只能自己承担后果。而活着的人,在听到他们的惨叫声那一刻起,心中只余下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庆幸:
幸好!幸好自己没有选择撤退……
队伍最后边一名畏首畏尾的中年男人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抚着胸口安抚着胸腔中那犹自激烈跳动的心脏,同时又因为听见那清晰无比的心跳声而愈发庆幸不已。
他的天赋不高,人又一向殆懒,在派中凭着多年资历终于勉强捞了个还不错的长老之位,此次能来参加逐魔之役更是仰仗了几分自己与老掌门的姻亲关系。
他一开始也像大多数人一样,觉得此行正道精锐尽出,不光武力值,就连人数对于魔域妖邪而言也都是碾压式的,所以此役基本就是必胜无疑的。而一旦大获全胜,参加此役的他从此在派中的身份也将能再获质的飞跃,好生扬眉吐气一番……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从踏进黄泉府那刻开始,发生的一切就已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简直后悔死了!好好呆在派中养老不好吗,做什么非要来趟这浑水,身份地位能有命重要吗?!
好在他的运气似乎一向不错,年轻时因为长相尚可入赘到了当地的一个豪富之家,这之后又凭着婆娘家的势力和钱财进了邻城一个不小的门派,成了当地人人羡慕敬仰的派中之人。虽然前些年自己在派中一直表现一般,经历也乏善可陈,但没成想上个月庶女来派中探望自己,竟一眼就被老掌门看中娶回家做了第七房小妾,这之后便传来了逐魔之役遴选派中精英的消息,他于是鼓动女儿可劲儿给老掌门吹枕旁风,终于毫无意外成功中选!
唯一令他不太顺心的是,带头的是掌门最疼爱的大弟子,这人不过三十出头已是派中除掌门外最厉害的人物,在江湖上亦素有侠名。此人为人十分严肃刻板,最看不惯他这种偷奸耍滑行事风格——不过他也看不惯他,他们算是相看两厌吧。
但若排除掉所有主观偏见,客观来讲这个带头人确实选的不错。虽然他为人凶了点、欠圆滑了点,但的确是有真材实料的,不光武功好,脑子也聪明,跟着他其实还是比较安心的。
刚刚他原也是准备混在其他队伍里撤退的,不过才方踏出一步,便见那眼尖的带头人看了过来,然后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只那一眼,他便可以肯定,自己选对了人——这个带头人是真的!他那凶神恶煞的表情,一般人可学不到精髓!
于是他忽地就心虚起来,下意识就收回了脚,待回过神来时已然错过了走的时机。
幸好!
幸好啊……所以就说自己运气好啊,就连那看不惯自己之人也会无意中帮了自己呀……
他轻轻抚着胸口,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人也平复下来,于是忽而好奇心起——不知那些选撤退的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呀?
他一边心下好奇着,一边就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啊!”
队伍最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叫,花路循声回头,便见队伍的最末尾,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众人瘫坐在地上,手指颤抖不已地指着前方的转角处。
花路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转角处隐约躺着两具尸体——其实他们距离转角已经很远,根本看不清那两人具体的情况——说是尸体,是因为那两人中一人俯趴着,右手压在了脖子下面,左胸连着手臂几乎半边身子都没了踪影,身上的衣服也破败不堪且被鲜血染透,身下更洇开了一大片血泊,明显活不成了。而他的左侧靠后也趴着一人,身上看着倒还完整,就是——没有了头……
有同门派的将那瘫坐在地上那人扶起。
整个洞窟此时出奇地安静,所有人都只听见那人一人的声音,初时声音还很小如喃喃自语,随着他一边站起来,他人也抖得越来越厉害,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大——只听那人浑身颤抖如筛糠地念着:“有鬼,有鬼……有鬼!鬼杀人了,鬼来杀人了!我们都得死!我们都得死!快跑!快跑!快跑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疯狂地叫喊着忽然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也不抖了,脚步一拔身子一转飞快地就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众人一时反应不及竟没拦住他,一会儿便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那些斑驳明灭的光影里。
方才带头离开的一人看着另一人,嘴唇有些发白:“刚,刚才我们过去时,那里明明还什么也没有……是,是吧?”
另一人也惊恐地回望他,一时竟不敢做答。二人又看了看方才跟他们一起离开的其他人——所有人都是同样惊恐的表情。
“要派人过去查探一下吗?”韩言彰问道。
“查探什么,鬼吗?韩宗主怕不是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鳌玉春冰冷地嘲讽。
话音落下,众人心头忽然浮现起入洞前看到的那硕大的白色骷髅般的洞窟外观,当时只觉是妖邪装神弄鬼的噱头罢了。如今身处其中,想到经历的一切,再看到远处那两具死状诡异的尸体,众人心中终于对“黄泉府”这三个字有了全新的认识,以及,深深的恐惧……
“没错。”一个乌泽点头沉吟道,“或许那正是黄泉府的妖邪趁我们刚才走动时不注意,故意放置在那里引我们过去的圈套。”
其实这个说法是说不通的,因为刚才听到惨叫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要往前走,根本无暇回头,刚刚跑走的那个中年人只是个巧合——他并没有被复制,所以不会是魔域妖邪假扮的。
但无论如何,那诡异至极的惨叫声已经充分说明了往回走的下场。
所以,他们没有回头路了。
另一个乌泽也补充道:“是的。刚才跑走那人说不定比我们多看见了些什么,与其往回走,倒不如继续前行,若能找到那人还可查问一番。”
韩言彰不再多言。
不知为什么,假乌泽没有跟假韩言彰一组,而是选了他们组。原本假乌泽开口时韩言彰还有所警惕,但见真乌泽也是一样的意思,他便只能选择相信了。
“继续出发。”鳌玉春下令道。
于是众人在鳌玉春的带领下,心情复杂地继续朝着洞窟深处刚才那男子消失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