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的路她走的很慢。
她在想,为何偌大的一个周府,堂堂三少爷却连一个贴身丫鬟都没有?
周管家准备把她安排到三少爷院里时也提到过,大少爷、二少爷身旁早就有了丫鬟伺候,唯独这三少爷不同。
当风吟与三少爷一同去侧房的时候,也是没有住过人的迹象。
若说他是秉性不好,使得府上人对他都不待见,那还可见一斑。
但他对自己一个区区的奴婢,也如此温润平和,又有什么理由拿秉性不好当幌子呢?
再加上赵姨听到自己提及三少爷贴身丫鬟一事的态度,风吟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
跨进房内,便看见三少爷手里拿着一本书籍,就着蜡烛微弱的烛光来阅读。
“少爷,烛光弱了看久了书眼睛会疼!”
一边走向吃食桌旁,将手里的案板放下,又小心翼翼的将几碟小菜和米粥放下。
见他似乎并未听见,便又招呼了一声,“少爷?”
周言逸闻声看去,饭食都已然摆放整齐,自己便用手轻轻捏了捏眼睛,将手里的书籍放下,走向前来。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他语气缓和,似乎是询问,又似乎只是陈述。
风吟不解,“我以为少爷会问为何回来的这么晚的。”
她把椅子向后挪了挪,三少爷顺势坐下。
“为何会晚,用膳时辰早就过了,想必这些菜也是现做的,挺快。”他坦言到。
接过她递向前来的筷子,端起米粥喝了一小口。
风吟行礼之后便准备将自己的饭食端走到侧房内吃。
谁知还没有碰上案板,周言逸便先开了口,“坐下一块儿吃吧,不必拘泥于规矩。”
她泯着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又将自己手里的碗筷轻轻放下,
“若是你执意回侧房,那里可还没来得及点上蜡烛。想必也是黑灯瞎火看不见事物的,坐下吧。”
风吟想着也是,若是自己回了侧房,也只能就着月光吃,不免太凄凉了些。
“多谢少爷!”
一边说着话,一边坐在了他的身侧座椅之上。
他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快恢复原样。
两人就着微弱的烛光,在屋内吃着饭食。
“少爷吃的可还习惯?”
“食不言,寝不语。”
风吟瘪了瘪嘴,也不在说话。
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她的身体也已经开始吃不消了。
当她端起碗时,喝了超大一口米粥,在吸食米粥时发出的声音极大。
她立刻停了下来,用手捂着嘴,慢慢低下头。
又侧着眼睛,看了看他的变化。
想来吃东西时应该更加斯文些,少爷一看便是知礼节懂礼数的人,现在反而是自己不懂规矩。
正在她后悔不已的时候。
三少爷又轻声说到,“不必拘泥。”
她望了望三少爷,发现对方始终没有特意的盯着自己,没了难堪劲儿,她便笑了笑,端起那碗粥,又是大喝了一口。
周言逸悄悄的看着她,一碗米粥就可以笑得如此开心,简简单单,略有些许羡慕。
当米粥和小菜都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风吟又将案板上油纸包好的点心给打开。
四四方方的油纸拆开,里面赫然显现出五个模样小巧精致的点心。
“荷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不由得惊喜
“这是赵姨让我带给你的,她说少爷最爱吃荷酥!”
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柔柔的光。
“多谢。”
他欣喜若狂,说话却依旧如此缓和没有起伏。
风吟笑着晃了晃脑袋,
“少爷吃着,我先去把床被踏好,再晚一些我可就找不到周管家讨要被褥了!”
说完便起身正要走,又被他一把拉回。
“不必了,床榻我已然帮忙铺陈好了。”
风吟一脸不可置信,“我的床榻?可是……可是少爷!我!”
“好了好了,坐下吧,尝尝?”
说着又从油纸里取出一块荷酥递了过去。
风吟只好接过,小口的吃了起来,味道出奇的好吃,层层分明,又香气十足。
“若是等你做了饭食回来,那房间内便看也看不见了,没了蜡烛,记得明天去找周管家再讨一些。”
他也取出一块荷酥吃了起来。
风吟停了下来,看着他,“少爷对我,不似主子对下人,我……”
“我早就说过,哪来的主子下人之分呢,你做事伺候,府里给银两报酬,这不是主仆之分,应是友人。”
“友人?”
“便如同今日,你我二人,不作主仆,以友人以待。
别处我不过问,若是只有你我二人的地界,便是友人。”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周言逸,“多谢公子。”
“为何谢我?”他笑着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周言逸笑了笑,想不到她学人的本事儿还挺厉害。
低头不再言语,两人又陷入绝对的安静之中。
在收拾好一切之后,她便行礼退下了。
关好了他的房门,拿着一支燃烧殆尽的蜡烛,用手掌小心护着,回到了侧房中。
微弱的烛光就着月亮从窗户中透进来的光亮,让她也能看清自己周遭的环境。
床榻是新换好的,用手压了压,都是十分厚实的棉被。
她自然是从未享受过这样的日子,从前便是在村里乞讨几口吃食才能过活到如今的年岁。
将蜡烛放置在一旁的木柜之上,自己便小心的睡上了床榻。
将被子盖上身子的那一刻,她平缓的舒了一口气,好像终于可以睡上一次安稳觉。
身子早已经疲惫不堪,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之中。
梦里并没有美好的回忆,而是那个噩梦开始的时候……
她梦见了那个男子,被村里大伯救回来时浑身都是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梦见了他眼神迷离地望着她,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大伯把村里的郎中夫妇叫了过来,给他上了很多草药,换了许多布条。
她就在一旁的门边看着他。
期间好几次,那男子都被换药时的疼痛给疼醒了,迷迷糊糊望向门边的她,又被活活的疼晕过去。
周而复始,不知往复了几次。
大伯说自己有事要先去一趟城里,便叫她来帮忙照料这个男子,也许诺风吟,家里的吃食她可以随意烹煮。
风吟一口答应,为了有饭吃,当然也尽心尽力地照顾了躺在床上的那个男孩。
那男孩上药以后也昏昏沉沉的睡了七八天,不见清醒。
每天风吟都会去请来郎中夫妇为他换药,自己就负责给他熬草药,也是那时候,她认识了几味消炎的草药。
约莫到了第九天,那男孩浑浑噩噩地醒来,望着风吟嘟囔着“水……”,
风吟又急急忙忙端着水过去,刚喝了一口,那男孩又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第十二天,那男孩才真的清醒过来,却见到风吟就提起身旁的佩剑,一手捂住疼痛的伤口,一手还颤颤巍巍的拿剑指着她。
风吟也不怕,依旧去给他请郎中换药,熬药给他喝。
起初那男孩不相信她,也不肯喝她熬的草药,风吟便就着那个土碗,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再递给他。
那男子见她喝下也并未有反应,才会接过来喝掉。
长此以往过了月余,他们之间的关系才勉强近了些。
风吟会带着他去渔村海边看日落,也会告诉他,初见他那日,自己着实被吓得不轻。
那男孩不喜言语,只是垂着脑袋,听着她一直说,一直说……
又过了两月余,风吟还是每天来给他炖药做饭,带他到海边看日出日落。
她记得那日在海边看日落的场景,自己坐在沙地上,身旁便是那个男孩。
“你说人死了之后还会看见太阳落下么?”
“……”
“我爹爹娘亲在我出生那年就死了,你说他们能看见我看的风景么?”
“……”
“那你说,若是我死了之后能看到他们么?”
“……”
“若是我死了,你会记得我么?”
“……”
风吟转头望着那个男孩,“为何你总不与我说话?”
“……”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起身正要离开,身后男孩开了口,“我不会让你死。”
风吟立刻转身,满脸错愕地看着他。
那男孩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身材娇小,才勉强到男孩胸口处,只能抬着头,呆呆地望着他的脸。
他个子很高,如此近的距离,她也只能看见映着落日余晖的半张侧脸,
棱角分明的脸上有宛若雕刻而成的精致五官,高挺的鼻梁左侧还有一颗浅色的痣。
浓密的剑眉之下有着一双极其好看的丹凤眼,眼里却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邃与沉着。
她又问了问,“你说?”
那男孩薄唇轻起,
“我不会让你死。”
风吟笑了笑,眼睛弯成小小的月牙,“那你会护着我么?”
他重重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