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熬着白粥,一边又照看着身旁的药炉。
“替你换药的郎中说了,这些药还是得接着喝上些时日,你的身体才能完全恢复!”
风吟用手将药罐的盖子揭开,轻轻吹了口气将热气吹散,又看了看罐子里的药材熬制得如何。
他依旧不言语,坐在风吟对侧的木凳上发呆。
风吟瘪了瘪嘴,拾起来身旁的一小块儿木柴,扔了过去。
他手上速度极快,并未侧脸过来看她,便已经接住了那木柴。
转过头,又朝风吟的放向把那木柴轻丢过去。
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她的额头处,风吟吃痛便哎呦一声,瞪了他一眼。
“呆子!”
“……”
“你为何出手伤我?”
她反咬一口在先,咄咄逼人。
他微偏着脑袋看着她说。
“是你先出手。”
“我出手却没有伤着你!反倒是你打的我生疼,你自己看!”
她又指了指自己被木柴打中的额头,微微泛红。
他起身,走到风吟的面前,又突然停住。
俯身而下,用手碰了碰她泛红的额头,又轻轻吹了一口气。
“不疼了。”
他神色有些呆滞地说到。
风吟被他这一举动吓得愣了愣神,瞪着自己的眼睛望着他说
“你!你你这是做甚!”
“我也不知。”他抬了抬脑袋,望向另一处,若有所思地说到。
风吟耳根子红的一塌糊涂,慌慌张张撂下一句,
“不知羞!”
“……”
“我!只是!我只是说你不该出手伤我!更何况我都没有伤到你!”
她的思绪已然是乱成一摊浆糊,嘴里也是胡乱言语着。
“你未伤到我,只是因我身手敏捷。”
他丝毫不服输,一字一句都说得极其铿锵,每个字都好像是砸出来一般。
风吟自知理亏,但又拉不下面子说自己的不是,便扭过头不再与他说话。
他自觉无趣,又转身坐回了刚才的木凳之上,依旧侧着脸,望着外面。
风吟余光瞧见他又回去了,便轻轻侧头回来偷看他。
只见他侧着脸,呆呆地看着外面,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也不说话,又看了看药罐里的草药,已然熬好了。
取过来一旁的土制碗,放在木凳上。
两只手摊开布帕,将药罐的一头稳稳握住,小心翼翼的将药罐里的汤药倒了出来。
又将土制碗端起,起身走向他身旁。
“喏,把药喝了!”
他侧过头,看了看她手里的汤药,又看了看风吟。
风吟知道他还是不放心这草药,无言以对,便自顾地喝了一口。
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汤药,又单手将碗递了过去。
“这样可以了吧?”
他这才接住碗,轻轻吹了两下,一饮而尽。
风吟蹲在他的身侧,不解地问道,“为何相处这么久你还是不信我?”
他目光远眺在外,轻描淡写地答到,
“不是不信。”
“那为何每次熬药你都不肯喝第一口?”
“烫。”
风吟一脸不可置信,“什……什么?”
他不再言语,头背着风吟,嘴角向上轻轻一扬,转瞬即逝。
“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男子!欺负女孩子算什么?”风吟蹲在一侧大声地嚷嚷着。
见他不理睬自己,又继续补充到。
“我可照顾你四个月了!至今还不知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啊?”
“……”
“说说嘛,好歹你也知道我叫风吟了,可是我连你名字都唤不出!”
“……”
“那你为何受伤?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
风吟摇了摇头,无趣,实在是无趣!
村里的大伯回来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也没人知道他这半年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大伯回来时,便急急忙忙找到那男孩,在房内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风吟在门外候着,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当大伯再出来之时,脸色异常的难看。
那男孩站在大伯的身后,依靠在门侧,墨色的乌发只是简单的红布条束了起来,额角零碎的头发随着海风在肆意飞舞。
他蹙着眉头,眼睛里似乎更加深邃,像一潭死水般,毫无半点生气。
他看着前方愣在原地的风吟,左手紧紧的握住佩剑,手指轻轻一用力,又将佩剑收拢了些。
大伯看着风吟,满脸却写着无奈。
转身,向那男孩行礼示意之后,便起身去了别处。
风吟木讷地站在原地,看着门侧处的那男孩,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询问,却又都咽了下去。
一双杏眼就这样望着他,张了张嘴,却又缓缓闭上。
他缓缓走向前去,立身在她面前,将风吟凌乱的碎发温柔地挽在耳后,
“陪我去看看日落。”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风吟说话,她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惊喜万分,但也只是傻傻的点了点头,应声说好。
又是海边的沙滩之上,迎面只有徐徐的晚风和海水交杂的声响。
远处望不到边际的地方,静穆的落日染红了周遭的云朵,四下一片彤云,天上的云朵仿佛燃烧了起来。
它们相互推搡着,激荡着。
落日的脚下,是波光粼粼的大海,那海水渐渐翻涌起来,也被染得红艳艳的,仿佛是被浴血的落日浸染。
“为何今日你愿与我说话了?”
风吟坐在沙地上,双手向后撑地,仰着脑袋,轻轻闭着眼睛,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海风肆意吹拂着。
“不为何。”
他坐在风吟的左侧,佩剑搁置在自己身旁。
侧着头去俯视仰着脑袋的风吟,海风徐徐,吹乱了她的秀发。
两人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哪怕最后回到大伯家中,也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吟吟,今夜在此留宿么?”大伯问道。
“不了大伯,我得回去。”
大伯本想留着她在家中度夜,却被她一口回绝了。
风吟向大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要离开,便不再多看那男孩一眼。
她快步走了出去。
男孩抬头看了看她远去的背影,似乎略过了一些复杂的神色,但很快藏了起来,又垂下了头。
第二日。
风吟本准备到大伯家中找到那男孩,却正好瞧见了他准备离开。
大伯面对着那男孩,居然跪下身子给他磕了磕头。
风吟不明就里,但并没有冲上前去询问,只是猫着身子躲在一侧继续看着。
那男孩拿着自己的佩剑换了身新的衣裳便走了。
大伯左右探了探脑袋,也进了房内,关上了房门。
风吟连忙跟上前去,两人之间也留着些距离,一路跟到了出村的小山坡处,又径直向前进了茂林之中。
不知走了有多久,天气已经从炙热难耐的晌午变成了午后微风,那男孩刚从路径走出,便被两人拦了下来。
那两人蒙着面,瞧着身材魁梧,个头也比男孩高出了不少,手中持剑,还未言语,便杀了过去。
风吟躲在树后,慌张地伏下了身子。
只见男孩拔剑,丝毫不慌乱,快速迎面而上,三五两下便将其中一人刺伤,被刺伤的那人忍痛蜷缩在地。
另一人连忙用剑刺了上去,男孩还未反应过来,应剑之时晚了些许,便被剑锋擦伤了左脸。
蒙面之人又挥刀向他砍来,男孩连忙举剑一挡,随后用力一推,才把那蒙面之人挡了回去。
而后手腕一转,向蒙面之人的小腹飞速横刀刺去。
一声惨叫之后,那蒙面人被刺伤在地。
见他一倒地,男孩又立刻举起佩剑对准那人的脖子,手起刀落之间,喉咙处血渍喷涌而出,沾染了他的脸庞,又流淌而开……还没来得及闭眼,便没了气息。
风吟却看见刚才倒地的蒙面人举剑又要杀过去,来不及多想,大吼了一声,
“小心!”
便立刻冲了出去,挡在了男孩的背后。
风吟胸前处挨了一剑,吃痛不已,来不及反应,却又眼看剑锋要向自己脖颈处刺来。
双目愕然之间,来不及反应。
那男孩眼疾手快,侧手拿剑冲着蒙面人杀了过去,又转身对准那人脖颈利落一划,倒在地上的人便不再动弹……
顷刻间,两位蒙面之人都已被刺杀。
还未来得及多做解释,他连忙蹲下身子,将身前的风吟扶起身子,依在自己怀中,神色慌乱地打量着她的伤口,眼里俨然少了往日的沉着与冷静。
只看着她脖颈往下一寸之地被刀剑刺伤,伤口处不断有猩红的血溢了出来,而她眼里也尽是说不出的恐惧与不安。
他的双手在她身下一托,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快速向不远处的深林中跑去。
到了深林处的一个土坑处,他便将她轻轻放下,自己也俯身趴在一旁。
又用自己的手紧紧压迫在她的伤口处。
“别出声响!”他的声音之中竟然带着一些颤抖。
风吟平躺在一侧,伤口疼得厉害,鼻头一酸,那泪水竟也止不住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伤口溢出来了好多血,一阵阵的暖流从脖颈处滑落……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了许多人的脚步在附近窸窸窣窣。
“禀将军!二人尸身还是热的,那人尚未跑远,应当藏匿在不远处!”
“找!掘地三尺也得把他给我找出来!”
远处一个男子发号着施令。
四下立即有许多人回应着。
“末将遵命!”
脚步声与刀剑的摩擦声由远到近,不断传来。
那男孩小心地抬起脑袋看了看,又俯身而下,手继续压住风吟受伤处,止住伤口的血继续流出。
风吟呼吸急促地望着他的眼睛,并未说话,但眼里的泪水却又先溢了出来。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都要记得!”
她听着,缓缓的点了点头,伤处的血又从他指缝中流了出来。
他轻蹙了眉头,又无可奈何。
“渔村此刻想必已被屠村,切记不可回去!你逃去邕都城,我定会来寻你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着急也很慌乱,贴身凑在了风吟的耳边,小声地叮嘱,但语速极快。
“我一定会来寻你的!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他又微微起身,双目之间柔情了许多,就这样俯视着眼前的风吟。
她的眼角不断地溢着泪水,也只是看着他,视线逐渐模糊。
“风吟,我叫阿尘。记得我!你一定要记得我!”
四目相对之时,她的眼泪混着血渍还有泥水,一片腌臜,两眼通红,泪依旧不受控的流出。
他眼中有了涟漪,不似平时的冷静。
他拿起了佩剑,紧紧握在手中,又缓缓松开了压在风吟伤口处的手。
定眼看着风吟,又转头去看着前方搜寻过来的人。
“若没了打斗声响,你便朝南逃,千万别回头!”
风吟依旧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定会护你周全!”
这便是最后一句。
风吟只是看着他起身,朝着刚才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她躺在土坑之中,满脸浸着泪水,却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原处随即传来刀剑打斗的声音,厮杀咆哮的声音格外刺耳……
……
猝然,梦醒。
她慌乱地坐起身子,房间那蜡烛早就燃尽了,她神色慌乱地望着周遭,却只剩下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