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自己早晨与嬷嬷一同走过这一段,但她依旧不大识路。
周遭忙碌的店铺门前热热闹闹,人群进进出出,不休不止。
商摊小贩或是席地而坐叫卖着物什,又或是立身于自己的摊铺面前,吆喝吆喝。
她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目光在四处张望着这繁华市景,早晨出府是忙着去铺子里制作衣裳,为了偷摸着去一趟药坊也花了她不少的时辰,所以并未来得及好好地去看看这街道的热闹。
他步伐放得缓,不疾不徐。
她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风吟。”
虽然两人之间的步子不远,但街道嘈杂的叫卖和吆喝声将这一声轻唤淹没了下去。
风吟偏着脑袋东瞅瞅西看看,全然不知他唤了自己一声,依旧自顾自地沉浸在繁华热闹之中。
忽然,他立身于原地,不再前行,风吟没有发现,又是一股脑又撞了过来。
他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抵在了她的肩处,这才没有兴冲冲地撞了上来。
愣了愣神,她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人多,跟紧点。”他收回了抵在她肩头的手指,压低着嗓子说。
风吟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有些走神了,眸子里满是歉意,又冲着他笑了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状,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是是是,奴婢知道了!”
语气略带稚嫩,俏皮的回应着。
“可我总觉得啊,你并不会改。”
轻笑一声,他脱口而出这句话。
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眼角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似乎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唇。
毫无意义,风吟在这件事上吃瘪了,虽说三少爷温和易相处,但每每打趣自己的时候,也是丝毫不留余地啊!
她站在原处,脑袋向左侧偏斜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声嘀咕。
“走吧,到药坊还有一会儿。”
“……”
她不回话,轻咬着嘴角,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向前走了几步,风吟随即就跟了上去,他脚下的步子忽然放得更加缓慢了些,风吟只是向前小跑了两步就追上了他的步伐。
两人由最开始的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变成了现在的并肩而行。
他比风吟年长几岁,自然个子上也是比风吟高上了不少。
身着一袭白衣,却并不会显得羸弱少了男子刚烈的气息,反而有种不着半点腌臜的气质,正是一位少年郎的干净模样。
两人并肩前行,风吟总会偶尔侧脸,仰头去瞧他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张望之后,又确定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才垂着脑袋继续走。
街道上的嘈杂声源源不断,两人的步子也不紧不慢,似乎是与这繁华融为一体,又似乎是与之隔离为二,毫不相干。
当走到他口中所谓的药坊时,风吟愕然。
这……这这这!!这不是今日自己刚来过的“悬济坊”么!
一时间,她的腿脚仿佛是被深深钉在原处一般,无法挪动步子。
他倒是率先迈出了步子,准备进去,又发现身旁的风吟愣在了原处,不由得纳闷起来。
“为何不来?”
风吟小心地咽了咽唾沫,一脸无奈地冲着他挤出了一个笑来,微颤着嗓子说,
“少……少爷,奴婢就……就在门外等你可好?”
他立身于台阶之上,一脸不解,轻问。
“这是为何?”
风吟咧着嘴,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脸色难看极了。
心里想,若是进了这药坊,又恰好遇上那位郎中先生,那该如何是好!若是少爷知晓了自己刻意隐瞒受过剑伤的事儿,想必一定会将自己赶出周府的吧!
“你怎么了?”他瞧见了她神情的变化。
“少……少爷,奴婢…奴婢真的就不进去了吧!”
“不想进药坊么?”他柔声问道,
风吟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了然,朝着她微微笑了笑,也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就在此等我,不要乱走动,我很快出来。”
“好!”
他转身走了进去,风吟朝着里面张望了一番,又悻悻地退身到药坊门口一侧。
仿佛肩上的重担突然一松,她长吁了一口气。
药坊正对着的街道处,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的小摊贩。
风吟蹲坐在地上,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偏斜着头,看着眼前的热闹。
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各种声音都交织在了一起,小贩吆喝叫卖着;行人在不时地交谈着;讨价还价的老妪也在争吵着……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她诉说着,邕都城是个多么繁华热闹的地界啊。
这里一点儿都不同于小渔村,那里坐落的人家不多,留在村里以渔为生的约莫着也只有三十余户人家。
平日里村子并不热闹,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清,除了祭海神的日子,祭海神的时候全村都会热热闹闹地庆祝三天三夜。
那时候她会向海祝讨到许多糖果子吃,糖果子一年也只能吃到这一次,所以这时候风吟都会提前去海边看祭海神,那三天三夜里,村子里彻夜欢娱……
自己离开村子已经好几天了,她此刻很想回去,想回去看看村子里的村民都怎样了,是否都还活着,还是说……真的是如他所说……被屠村了?
蓦然地看着眼前的热闹,在这一刻又宛若成了失声的世界……
她忽然听不见小贩的喧哗、听不见行人的窃窃私语、那老妪似乎是在争吵啊……可……什么……也听不见……
她的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失重般向身后倒去……
………
周言逸手中提着药材,正从药坊中走出来,可在坊门口却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不由得左右寻望一番,却看见风吟倒在了地上。
他慌忙跑过去,半蹲在她的一侧,匆匆将手从袖内伸了出来,指尖凑近她的鼻处,探了探。
紧绷的神经忽地一松,还好,她的鼻息尚在,只是昏了过去。
他慌忙将手中的药材随手丢弃在了一旁。
两只手臂向下垂着,把袖管向下抖了抖,完全遮住了自己的手臂,掌心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袖头处。
右手从她脖颈处轻轻探了过去,左手从她屈膝处穿过,两臂同时抬起,她的身子十分瘦小,所以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她打横抱起。
这才匆匆转身进了药坊。
“叔伯!”
他进门之后匆忙唤着,又快步将风吟抱进了偏厅处,经过偏厅之后又有一扇屏风,屏风再往后,有一处可以休息的卧榻。
他微微弯着腰,两手将风吟小心地放在了卧榻之上。
正要返回药房正厅时,顿了顿,折身而返到卧榻之前,又将风吟的头轻轻扶起,再轻放到了枕头之上。
“逸儿,何事如此慌张啊?”
身后传来了一位老者的声音,他闻声转过了头,正走来的是一位白胡子老人,一边走着一边缓缓地捋着自己的胡须。
他正了正身子,弯腰拱手行礼,“叔伯。”
那老者走到床榻处,坐了下来。
瞧了瞧昏迷的风吟,又看了看立身一侧的周言逸,这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轻轻拨开眼皮,查看了她的眼睛。
“这女娃只是昏迷过去罢了,待她好生休息片刻,醒了之后便没事儿了。”轻捋自己的胡子,压低了声说到。
“有劳叔伯了。”
又是拱手行礼,再微微起身。
“这女娃……逸儿你可认识?”
“回叔伯,她是周府近日里新来的丫鬟,如今在我的院子里伺候着。”
“这周褰贺何时有时间舍得替你安排伺候的丫鬟了?”那老者嘲讽地轻呵了一声,言语略带些怒气。
“叔伯,父亲只是平日里忙碌罢了。”
“忙了整整六年也没安排丫鬟来照顾你?真不愧是周家老爷啊,大忙人!”
“叔伯……”
他正要说些什么来解释,却又被老者截了过去。
“那柳氏如今又待你如何啊?可有苛刻刁难你?”
“母亲自是待我极好的,与两位兄长无异,叔伯……”
“逸儿啊!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么?我今日问你的话,你有哪句是真切的?那周褰贺的德行我会不知么?他是真忙还是本就对你不上心,你当真以为我丝毫不晓得么?!那柳氏又是出了名的蛮横泼辣不讲理,你却说待你极好,与她之子无异?”
“叔伯……”他垂着头,轻声唤了句,“逸儿过得极好,您老就放心吧!”
那老者蹙着眉,摇着头,满是心疼地看着他。
两人都不再言语,良久。
“叔伯,逸儿知道您是担心我过得不好,可叔伯放心,逸儿已不是稚子了。”
那老者双手放置在自己的膝盖处,缓缓抚着自己身上的衣衫。
“逸儿啊……你娘亲走的早,你在周府又是个庶子,那周褰贺与柳氏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只是担忧着你会被他们所欺负啊!”
“逸儿明白。”
“你娘亲也走了快六年了,可他们这六年都未曾给你安排过一个伺候的丫头啊,哪家的公子哥身边没人伺候着?偏偏你没有!?纵然你为庶子,也不该如此受委屈啊!”
“叔伯,逸儿这六年也能将自己照料好不是么?再者说,这不,府里已经给逸儿安排了伺候丫头么?”
他冲着卧榻上的风吟抬了抬下颚,示意老者。
那老者看向昏迷着的风吟,眉头紧皱着,
“逸儿啊,这女娃是多久进的周府?”
“大抵是昨日。”
“这……”
“可有何不妥么?”
“唉,逸儿啊,实不相瞒,这女娃今日来过我这里,买了些金疮药和清热解毒的草药走。”
“金疮药?”他讶异地问道,“金疮药可是治刀剑伤的?”
那老者点了点头,“这女娃受过伤,刀剑伤着的,创口处已经有些溃烂了。”
周言逸满脸错愕,又看向了卧榻处的风吟,
“叔伯……这?”
“我今日亲自替她看的伤,伤口就在脖颈下方一寸,若是这伤口再向上一寸,恐怕这女娃就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