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有些淡然,虽说此刻看起来依旧温和,却又有些让人难以靠近的感觉。
“这女娃的来历,你可打探清楚了?”
老者哑声地问道。
“她昨儿个才进府,并未来得及问清。”
那老者捋了捋胡子,轻咳了一声,“咳……在身边伺候的人,一定要干净才是。”
“可是叔伯,逸儿觉得,她并非有意接近。”
“知人知面难知心啊!你回去之后,还是得打探清楚才是,这几年他们本就从未给你安排贴身丫鬟伺候,这突然来了个丫鬟,不得不让人起疑。”
“叔伯……”
“这人心,本就隔肚皮,你怎可用肉眼去分辨孰是孰非?”
“……是,逸儿记下了。”
他垂着头,眸子里有些漠然。
她,当真也是被人有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么?
………
风吟醒的时候,早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她惺忪地睁开眸子,眼睛有些干涩疼痛。
左右瞧了瞧,这是她未见过的装潢,她又缓缓地撑起自己的身子。
“醒了么?”
她闻声望去,周言逸正走向前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瓷碗。
“三少爷?我这是怎么了?”
他嘴里浅浅一笑,笑意直达眼底,“你啊,只是伤口处有些炎症,引得你身子发热,昏迷过去罢了。”侧身坐在卧榻衍上,
他将手里的瓷碗递给风吟道,“这是刚熬好的汤药,有消炎散热之效,先喝了吧。”
风吟神色有些慌张,对上了他清冷的眸子,小心地询问,
“三少爷……你……知道我受伤的事儿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垂下眸子去搅动着碗里的汤药,仿佛她问的问题无关紧要。
“可……三少爷您是如何知晓的?”
他并没有抬起头,只是轻声回应,“今日替你看诊的那位郎中先生,是我的叔伯。”
风吟低下了头,有些难以言喻自己的处境,偌大的邕都城,自己却正好来了他的叔伯家看诊,下一句话又该如何开场呢?
他会逼问自己为何受伤么?还是说喝了这碗药之后便会赶走自己?
两人沉默了片刻,风吟正准备抽离一只手将他手中的瓷碗接过来,谁知自己的手上完全没有力气,才刚松开一个撑起来的手,身子便极速向下一沉。
他眼疾手快,伸出一只手连忙扶住了风吟,又即刻解释,“失礼了。”
风吟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多谢三少爷。”
身子实在没有力气,她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周言逸匆匆将手中的瓷碗放置在床榻一旁,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其轻轻扶起。
风吟借着他的力,向后缓缓挪了挪身子,将后背依靠在卧榻旁。
待风吟坐稳了身子,他又快速将双手撤了回来,重新端起一旁的瓷碗,
“这药还有些烫手,你身子不适不方便,便由我来吧。”
风吟错愕地看着他,明亮的杏眼就这样瞪着,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这!这不合规矩的!”
“………”
“我!我……我的意思是三少爷您是主子,我只是个奴婢而已,哪有主子伺候奴婢的道理啊!”
她定定地摇了摇头。
周言逸嘴上浅浅一笑。
“病者为大,此刻就不要再去想着主仆之分了,这药你若不喝,凉了的话药效就难免差一点。”
风吟依靠着床榻处,一脸为难,现如今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你若不说话,那我权当你同意了。”他轻声说着,“失礼了。”
左手端着小小的瓷碗,右手拿着瓷勺轻轻舀起汤药。
将碗向自己身前挪了挪,唇瓣微微张开,又缓缓吹着风,去给勺中的汤药减温,然后再将勺子递上前去,凑近了她的唇。
“小口些,莫要烫着了。”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又温柔细致,就连这声声提醒也是轻言细语的。
她张开了自己已有些泛白的唇,去迎接勺子里的汤药,许是因为他刚才的提醒,汤药初入口的时候,她吮吸的动作很小心。
汤药入口之后,她才发现勺子里的汤药并不是特别烫口,这才略微张大了些唇去喝。
“小心些。”
“少爷,这药不烫了。”
说话时,那喂进嘴里的汤药顺着嘴角溢出来了一些。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素色手绢,只见那手绢四四方方折叠地干净利落,拿着手绢,轻轻在她的唇处擦拭,又将手绢递到了她的手里。
风吟先是有些茫然,随即接过他手中的素色手绢,胡乱在嘴角擦了擦,又紧紧攥在手里。
“那也小心些,莫要被呛着。”
不知为何,这些个温柔的话语传到耳中,却会让人鼻头一酸。
风吟轻抿着嘴唇,又将头侧向了左方,眼里有些不轻易捕捉的泪光,
“少爷,奴婢是命贱之人,受得苦的。”
他手里重复着刚才的动作,轻轻呼着勺子里的汤药,
“安能妄自菲薄?”又将勺子递在她的嘴边。
她闻声转过头,不解的看着他。
微微张口,将他递过来的勺子里汤药喝得干干净净。
“奴婢不明白。”
她不识字,的确是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周言逸手上舀起汤药,一边又垂着头解释到,
“意思是说,怎可以过分地去看轻了自己。”
“少爷……”
“这句话,我今日便教与你,切记从今往后不可妄自菲薄,于我看来,这世上本就不该有所谓“命贱”一类的说辞。”
“可是少爷……”她话刚开口,却又被他截了过去。
“你也并非命贱之人。”
她嘴边的话顿了顿,忽而带着些笑意看向他,
“多谢少爷,奴婢谨记在心!”
他又将勺子轻轻递了过来,至她嘴边,柔声道,
“先喝药”。
一勺接着一勺的汤药先经过他的手,再送至她的嘴边。
对于他给自己喂药的事儿,她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但不能否认,有人在身旁照料的感觉的确甚好。
还记得自己六岁那年生病,村里的大伯着急坏了,也是如此整天守着自己,给自己熬汤喂药……
嗓中此刻有些哽咽,眼泪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
她的杏眼是生的极为好看的,在泪水的浸透下泛红,更显楚楚可怜。
她低垂着脑袋,任由泪珠肆虐地滴落在床榻之上。
他此刻也是低着头吹凉汤药,瞧见了她的泪珠,一时有些慌张起来,
“这……可是这汤药烫着了?”
风吟摇摇头。
“那……可是这汤药太苦了些?”
她本想否认,又似想到什么,重重的点了点头说,“这汤药太苦了些,弄的人有些难过。”
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手中的药,又看了看垂着头落泪的她,
“叔伯说这药得喝完才有效,你先将它喝了,待会儿我给你买饴糖吃,可好?”
“好!”
她从他手中拿过了汤药,别住了碗中的勺子,仰头一饮而尽。
“着实太苦了些,三少爷可莫要笑话奴婢哭鼻子!”
她左手将碗又递上前去,拿给他瞧了瞧,右手攥着素色手绢在脸上胡乱地擦拭着泪水,虽是嘴角带着笑,但泪实是止不住。
他也只是一笑,将她手中的碗接了过来,权当她此刻的哭泣是因为这苦口的汤药。
“良药苦口利于病。”他看着空空的碗若有所思,又将声音放低了些。“我带你去买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