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雨忐忑不安地在门口张望,嘴里不住祈祷着明疏平安归来。
朱辞敛目站在银杏树下,同他一样等待着,没多久,银杏树的叶子摆动,把消息传递给她。
朱辞闭了闭眼,身上的气息已然肃杀了几分,“我去煎药。”
她留下一句走进灶房,声音细得秦白雨都没听清。
须臾,两个人影出现,楚鸣用肩膀撑着明疏的胳膊,两人一脚一脚地走来,明疏的面色白得像纸一样,眼中神光微弱似将散的薄雾。
秦白雨见到这个情形,顿时就慌了,帮着楚鸣把他搭扶进屋后,急得团团转。
“楚鸣,你去请大夫。”朱辞拿着扇药炉的扇子走进来,沉着指示,“秦公子这么慌的话,不如帮忙去煎药。”
“好!我去煎药!”脑子一头乱的秦白雨总算是有了条理,忙不迭地奔去灶房。
人走后,房间里一片静默。
朱辞坐到明疏身边,素日粲然飞扬的少年,如今却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一身红衣衬不出半点血色,灼眼的痛。
让无辜之人受累,让局外之人涉险,这是她一直尽力避免的事……可还是……
她的眸中慢慢地泛起一层水光,薄薄的,透亮,悲伤地注视着他,愧疚万分。
躺在床上的人似有所感,缓缓地掀起睫毛,见到是她,乏力的目光漾开层层温柔,“你……”
你不要难过,我不痛,一点也不痛。
“不要说话,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她声音微哑地制止道。
他微微带笑地垂下睫毛,视线随之落在低处,朱辞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是他的手,她随即会意,轻轻覆上自己的手。
男人的手总是比女人宽大些许,纤秀和修长交叠,微凉和和暖接融,一刹那细雪飘落枝头,露出新生的一截碧绿,春回大地。
就在此刻,她为之心颤的一瞬间,他忽然翻过手背,厚实而有些粗糙的手掌贴上掌心,她的心再次一颤。
此中温柔,教人心折。
因失怙失恃,她从小就被养在皇宫里,虽受极恩宠,人人艳羡,但心却始终像是一叶随波飘摇的小舟,孤零零无岸可泊。
唯有做梦才能给予她些许慰藉,在那里,有爹娘的疼爱和呵护,有铜钱叔叔的逗弄和保护,温软而芬芳。
她不必担心任何的失去,因为她已永失所爱。
可明疏不同。
他当顺遂。
一点甜腥漫上舌尖,转而被她抿去。
她提了提嘴角,在心中默念灵诀,银杏树上的点点绿光飘进房间,通过意念飞入明疏的身体。
有了生命之光的加持,明疏逐渐感觉胸腔内不再像刚才那样痛苦,便捏了捏朱辞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这时,楚鸣领着肩背药箱的大夫回来了。
“大夫来了,先让他给你看看。”朱辞神色自若地移开手,给大夫让位。
走到房间外,她才克制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
夏家祖训诚不欺人,为他人擅用异能者,轻则反噬,重则陨命。
前阵子受的伤才好得差不多,她这一出手,怕是又得多养一段时间了,好在只是伤元气,不会误了与钟信芳的约会。
她抬手拭去唇边血,靠上门。
“大夫怎么说?”秦白雨拉着楚鸣问道。
“大夫说他原来就底子虚弱,现在又被打出内伤,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棺材。”楚鸣复述大夫的话,吓得他僵掉半边身子,又道,“不过匪夷所思的是,他的伤势并没理论上那么严重。”
秦白雨拍拍胸口,活了过来,“还好还好。”
明疏要是真出了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会一辈子活在愧疚和自责当中。
日上三竿,前去查探的崔三还没有回来。
夏伯涛伫立在祠堂门口,房顶上的几只鸟雀叽叽喳喳,直叫得人心情烦躁。
边上的长生战战兢兢地挨着门,老爷的心情很不好啊,他们做奴才的可不能触了他的霉头。
他正忐忑,夏伯涛忽然挥袖,“长生,你先下去吧。”
“是。”他赶忙退下。
他走后,暗处忽然走出一个人,向夏伯涛报告消息:“主子,崔三被人杀害了,属下已经将他安葬。”
心里的猜测眨眼变成现实,夏伯涛的脸色阴沉得像乌云密布的天,又一个得力下属被害,他的手边就只余五名暗卫了。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厉害角色!夏伯涛怒火中烧,大步迈开,“宁六,你在府里好好看着四小姐,回来我要问她话。”
“属下遵命。”
……
“笃笃,笃笃笃!”
秦白雨端着煎煮好的药从厨房出来,听到院门被叩响的声音,扬声道:“等一下,马上就来。”
朱辞看了眼木门,走到银杏树旁,感应它的心声,脸骤然僵住。
是故人来访。
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脸色复杂地通知他们:“对家来人了,应该是来探口风的。”
秦白雨张大嘴,有些不敢相信,“你……你是说他主动找上门来了?”
“是的。”
“这、这可——”秦白雨感觉头有点晕。
“秦公子只要记住,你从来没见过我和楚鸣就行了。”她叮嘱道。
“我知道了。”秦白雨胡乱地点了点头。
许是还不见人开门,外头的人再次敲起了门。
朱辞和楚鸣对视一眼,楚鸣一个飞身上了房梁,她则离开了房间。
秦白雨咽了口口水,出去开门。
门一开,他看到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站在面前,虽则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但浑身的气势却不同凡响。
“请问老人家有什么事吗?”他干巴巴地问道。
“这事在这里恐怕不好说。”老者往左右两侧看了看,说道,“不如进去坐下来慢慢说。”
市井街巷的确不好说一些私密的事,但两个素昧相识的人哪来的私事可说?这分明是对方的借口。
秦白雨扯出一个假笑,推辞道:“晚生家中有事,不大方便待客,老人家还是直接说吧。”
“是吗?”夏伯涛反问一声,扬臂把他挥到一边,直接越过他往里走去。
一点礼节都不讲就突然动手,秦白雨被他弄得有点懵,等反应过来,就看见他已经走到明疏的房门前了。
他连忙上去阻拦,“老人家怎么蛮不讲理,未经允许就随意闯进别人的房子,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夏伯涛笑了下,说:“君子?老夫何曾说过自己是个君子?”语毕抬脚踹上门板。
拦在门外的秦白雨没提防这一脚,被门带得摔倒在地。
“什么人?”屋里,明疏虚弱地出声。
夏伯涛听见声音,大步迈入,却见床上躺着一个不曾见过的少年,不禁目露疑惑。
“没什么人,一个老人家而已。”秦白雨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桌上的药碗,“小侯爷,我先喂你喝药吧。”
小侯爷?夏伯涛的目光在明疏的脸上停留半晌,又掠过那身鲜艳的红衣,“他是平阳侯的孙子?”
京都里头,长得俊秀且身穿红衣的小侯爷除此一个,他想不到还有谁。
“是啊。”秦白雨一面给明疏喂药,一面观察他的神情。
果然——夏伯涛转而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原来是这样,误会一场。”。
平阳侯这个爵位世代传袭,虽然手里没有什么实权,但是有开国元勋的功劳在上,历代子孙又对圣人忠心耿耿,从不攀结权贵,故而独得皇室恩宠。
京都里头,任谁见了平阳侯,都得客气三分。
夏伯涛也深知这一点,他拿出一个白玉瓶放在桌上,“这是老夫祖上遗传的秘药,对固本培元有不错的作用,算是老夫的一点赔礼。”
“老人家客气了。”秦白雨只想他快些离开,不然自己就要忍不住手抖了。
“那老夫就不打扰小侯爷休养了。”他转身离开。
秦白雨偷偷睨视,夏伯涛的身影一消失,他就跑去插门闩。
楚鸣跳下房梁,拿起那个白玉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察看,明疏闻到一股奇特的药味,微弱地出声:“楚鸣……我看看。”
楚鸣把药丸递过去,他仔细闻了闻,分辨出其中包含的药材,都是千金难买的稀罕物,那人说得没有错。
朱辞突然进来,看了一眼桌上的瓷瓶后说:“给他吃吧。”楚鸣便喂他吃下一颗。
很快一阵睡意袭来,明疏的眼皮合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