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在教室门口聊天，我和甄晓从陆姿那里听到最近有个男的老给她打电话发短信骚扰她。陆姿把手机递给我们说：“你们看，这是他刚发的短信，恶心死了。”
那人发道：我是你的岸，
你是我的水。
太阳升起的时候，
水在两岸间，
嬉戏，闪烁。
我看完后笑道：“这家伙还挺诗意的嘛！”
“诗意个屁！”甄晓怒斥道。
我和陆姿都诧异地看着甄晓，没想到他会瞬间生这么大的气。但他这么一反应，我又突然想起他喜欢着陆姿。
甄晓大概觉得失态，继而变换了僵硬的笑脸补充道：“呵呵，这样的东西，我也会写。”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陆姿皱着眉说。
“多长时间了？”我问。
“他都骚扰了半个月了，有一天给我拨了二十多个电话，我一看是他的电话我就不接，后来他又用别的电话打给我，我快烦死了！”
甄晓眯起小眼睛想了一想说：“这样吧，你把这个人约到一个地方，然后我和张毅埋伏在边上，看看他究竟是谁。”
“啊？约他？我不，太危险了！”陆姿摇摇头说。
“我也觉得不靠谱。”我说。
“有什么不靠谱的？不会有事的。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狼，什么孩子。”
“狼孩儿？”陆姿说。
“不对不对。”甄晓挥着手说。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我说。
甄晓一拍脑门：“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说话间，那人又给陆姿来电话了，陆姿气得把手机关了。
“我跟你说，这事儿必须斩草除根。你不摆平了，以后麻烦有的是。”甄晓说。
“那好吧，你们可要保护我。”陆姿说。
“你就放心吧！”甄晓拍了一下胸说。
“那我约他什么时候见呢？”
“晚上七点！”甄晓说。
陆姿果真联系了那人，约好晚上七点在校内一个叫作望月亭的亭子见面。我和甄晓埋伏在亭子一侧的教学楼二层。从二层教室窗口望去，正好把亭内看得清楚。
秋天晚上七点，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陆姿在厅内端坐，不时东张西望。几分钟后，有一个壮汉朝亭子走过来，我印象中他的脚特别大，穿着纯白运动鞋，在昏暗的天色里显得明晃晃。这两只白色的大鞋以非常大的间距前后甩动着，他走到亭子边上停下来。我对比了陆姿的身高，陆姿大概一米六九，只到那人胸口，据此推测此人身高起码有一米九，体重二百斤以上。陆姿紧张地站起身来，本能地朝我们的窗户瞟了一眼。
我转身对身后的甄晓说：“你英雄救美的时刻到了。”
“我靠，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人？柔道队的吧。”甄晓皱着眉说。
“怎么办？”
“不对，好像有点眼熟。”甄晓脑袋向前凑了凑说。
“你认识？”
“天太暗了，看不清。”
说话间，陆姿和那男的坐下来，开始交谈。
“现在出去吗？”我问。
“先等等。”
陆姿和那个男人的交流，似乎有越来越投机的倾向，他俩说到某个话题，竟双双哈哈大笑起来。
甄晓见状脸色大变。
“我靠，出事儿了，引狼入室了！”甄晓扶着窗棂说。
“这不是你要套狼的吗？”
“这可不行，咱们下去看看！”
我们下了楼，走向望月亭。
走近了一看，傻了，那人竟是隔壁宿舍的郑天勇。
我俩走到他俩面前，郑天勇站起来，表情不自然。
“怎么是你？”甄晓问。
“我约陆姿来聊天的。”郑天勇说。
“你什么企图？”甄晓劈头就问。
“什么？”郑天勇愣住。
陆姿站起来说：“郑天勇是我老乡，人挺好的。”
“什么？”甄晓也一愣。
“我们聊得挺投机的，没事了。”陆姿笑笑。
甄晓一听差点把肺气炸，指着郑天勇大声说：“郑天勇，你以后别骚扰陆姿！”
“骚扰？我没骚扰啊。”郑天勇摊开两只大手，“你管我干什么？”
“我管你干什么？我当然要管！陆姿是我女朋友！”甄晓喊道。
我、陆姿、郑天勇集体愣住，看着甄晓。
甄晓脸色突然变得通红，要不是天色较暗，恐怕红得更明显。
“这个……陆姿，你不是刚才跟我说甄晓不是你男朋友吗？”郑天勇扭头对陆姿说。
陆姿也红着脸说：“没有，呵呵，甄晓跟你开玩笑呢。”
甄晓瓮声瓮气地说：“我回宿舍了。”然后扭头走了。
我看看陆姿和郑天勇，然后干咳了两声说：“那什么我也先走了。”然后去追甄晓。
回到宿舍，甄晓端坐在床上，一声不响。愣了十秒钟，抬头问我：“有烟吗？”
我拆开一包烟，取出一支递给他。
甄晓把烟点着，深吸了一口，吐了一个烟圈，烟圈缓缓上升，被他一口气吹乱。突然，他一瞪眼睛说：“我明白了！”
我纳闷：“你明白什么了？”
“昨天咱们上政治课来着。”
“上了，怎么了？”我更纳闷。
“政治老师说工人反抗资本家，一开始用的方式是捣毁机器。”
“你就明白这个了？”
“我知道郑天勇为什么偷我的勺子了。”
“为什么？”
“因为他老看见我和陆姿坐在公寓大厅用那勺子吃西瓜。”
“噢，我明白了，他忌妒你了，就把你的勺子捣毁了，你真行，还把自己比成资本家。”
“他妈的太阴险了，我得找他算账！”甄晓一字一句地说。
“唉，算什么账？人家郑天勇也是因爱生恨。”我安慰道。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郑天勇和我不一样，他会干偷鸡摸狗的事，我不会干，你跟我也不一样，要是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可能就忍过去了，但我可受不了这个。”
“你要干什么？”我担心地问。
“你就别管了。”
晚上十点，我关闭宿舍内所有的灯，戴着耳机盯着电脑屏幕看安东尼奥尼的《放大》，片子很经典，也很吓人。片中的男主角把一张张偷拍到的照片粘在墙上，一幅一幅盯着仔细看，看到其中一张照片的一角有个诡异的黑影，他马上又把这张照片局部放大，终于发现一个躲在茂密的低矮植物丛里举着枪的人。这时正是深夜，男主角驱车前往白天拍照的地方。他停好车，开车门，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那片黑糊糊的草丛走去……
看到这儿，我突然听到东西翻滚的巨大声音，声音来自楼道。
我摘下耳机，推门一看，甄晓正和郑天勇扭打在一起，只见甄晓一拳打在郑天勇脸上，郑天勇脸一歪，又很快归到原位，然后回敬甄晓一拳，很显然，甄晓的击打力度和抗击打能力都不如郑天勇，甄晓被这一拳打得踉踉跄跄差点摔倒。甄晓站直后又冲过去朝郑天勇脸上打了一拳，郑天勇又在甄晓脸上还一拳。他俩就这么你一下我一下地机械运动着。
在我看来，这两个大块头在狭窄的楼道里打架，有点像两头狮子在笼里搏斗。动静很大，楼道里的两个巨大的垃圾桶被他们撞倒，垃圾撒了一地，恶臭泛起。
我大概愣了三秒，反应过来后冲上去抱住甄晓的腰，往回拉。这时隔壁宿舍门也开了，出来个人，发现情况后也迅速架住郑天勇。
我和那哥们儿的体格与甄晓和郑天勇差得太远，根本拦不住。两分钟后，大家都满头大汗。郑天勇趁甄晓不注意，猛推了甄晓一把，甄晓失去平衡，朝后倒下来，我没能撑住他，也和他一起倒下去，却不偏不倚地倒在一堆垃圾上。那堆垃圾品种丰富，既有各种包装袋，又有剩菜剩饭。倒下去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傍晚有个哥们儿喝多了，趴在这个垃圾桶上吐了半天。我想到这儿，立刻翻身站起，用手摸摸，发现背后湿乎乎的一大片。再一摸，头发上也有不明黏稠物，而且顺着脖子往下流。
我胃里的东西开始剧烈翻滚，随时要喷涌而出。我大吼一声说：“我管不了你们了！我要洗澡！”
说完，我冲进宿舍，脱掉所有衣服扔到地上，然后冲进浴室开始洗澡。
洗完澡出来，看见甄晓在阳台上一手撑着栏杆，一手夹着烟使劲嘬。我过去一看，他的嘴角肿了，泛起紫色的血痕，右眼青了，眼白上的红血丝很密，一个鼻孔塞着搓成棒状的卫生纸，卫生纸很长，几乎超出了下巴。
“我靠，打成这样了？”
“他也比我好不了多少。”甄晓吐出一团烟。
“最后怎么样了啊？”
“握手言和了。这根烟还是他给的。”
“那他怎么说？”
“他和陆姿是高中同学，但不同班，他上高二的时候就开始暗恋陆姿，但一直不敢表白。”
“原来这样。憋了这么多年，看见你和陆姿吃西瓜肯定崩溃。”
“你说陆姿不会喜欢他了吧？”甄晓用手把烟蒂弹飞。
“谁知道呢。陆姿这女孩儿，摸不透。”
第二天晚上，我已经睡着了，李淼打电话给我。
“什么事？”我迷迷糊糊问。
“我晕倒了。”电话那头声音微弱。
“啊？怎么回事？”我立刻清醒了。
“不知道，头磕破了。”
“那快去医院看看吧。”
“今天周末，她们都疯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
“那我送你去吧。”
“好吧。你快来。”
挂掉电话，穿好衣服，我下楼朝她们宿舍区走去，到走廊门口，值班阿姨把我拦住。
“干什么哪？”阿姨问，嘴里嗑着瓜子。
“阿姨，我有个同学晕倒了，我得送她去医院。”
“哪个宿舍的？”阿姨把瓜子顺手扔进垃圾桶。
“我不知道她哪个宿舍的。您等等，我问问。”
我拨通电话：“喂？李淼，你宿舍门牌号是多少？”
“425。”
我对阿姨说：“425。”
“走，咱们一块儿去。”阿姨带上一大串钥匙。
到四层，拐了两个弯，在425门口停下来。阿姨敲了敲门，没反应，找出钥匙把门打开。
李淼正躺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用一团卫生纸按住额头。我冲上去把她扶起来，问：“你怎么会晕倒呢？”
“不知道，本来躺得好好的，下地上厕所，站起来就眼前发黑，摔倒了，头磕在床架上了。”李淼有气无力地说。
“快走吧，去医院。”
阿姨把李淼头上垫着的已经渗出血来的卫生纸换成一条干净毛巾。然后我架起她迅速出门。阿姨跟在身后说：“出门打个车，快一点！”
我发现一个规律，越着急想打车的时候，往往越没车。我扶着李淼站在公寓门口五分钟，竟没有一辆车开过来，后来走到大路口，又等了三分钟，终于打到一辆车。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发现急诊的地方有很多人，大部分都是身体某部位破损，出了血，等待医生缝针，包扎。
李淼进去后，我在外面等候，昏暗的楼道，来来往往的人，显出或者麻木或者痛苦的表情。
半小时后，李淼出来了，脑袋上缠着绷带。我上去扶着她问：“怎么样，医生说严重吗？”
“还行，一个小伤口，缝了三针。”李淼在诊室门口坐下来。
“那医生说晕倒是怎么回事？”
“大夫说是晕厥。我心脏不好。”
“这种病严重吗？”
“我以前也有过，但没这次严重，直接就倒在地上了。”
“头上会不会有伤疤？”
“离头发近，能盖住的。”李淼笑笑说。
“你要不要吃什么？”
“不吃，跟你待着就挺好。”
“那咱们回学校吧。”
“坐一会儿吧。我又吃不了你。”
李淼说完这话，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显示，是方君打来的。心里咯噔一下。我接通电话。
“你干什么呢？”方君问。
“没干什么呀。”我站起来，走开几步说。
“怎么你那里闹哄哄的？你在外面？”
“嗯，我……我在外面吃东西呢。”
“吃什么？”
“吃……麻辣烫。”
“麻辣烫？跟谁吃呢？”
“甄晓。”
“怎么不叫上我？”
“你……你不是来例假不能吃辣的吗？”
“怎么你说话吞吞吐吐的？”
“是吗？没有啊。”我回头看了一眼李淼，她眯着眼坏笑。
“你是不是干坏事了？”
“没有啊！”我头上开始冒汗。
“跟你说话没意思得很，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方君挂了电话，电话里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我把手机放回裤兜，松了一口气，走回去坐下来。
“看把你给紧张的，你跟她说实话不就得了，你是做好事，救人命呢，不是做坏事。”
“在她看来，不见得是好事。”我摇摇头说。
“好了，咱们回去吧。”
我们打车回学校，路上李淼把头靠我肩上，说出一句又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的话来，她仰着脸说：“我把你从她手里抢过来，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