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
略带几分稚嫩的低沉狼嚎自漆黑深处缓缓响起。
嚎声中杂有几分淡淡的哀伤与无助,仿若出生不久的狼崽丢失母狼后发出的哀嚎。嚎叫声被狭长漆黑的隧道切割成七零八落的小块,回音交织碰撞着遥遥地传向远方。
蓦然间,那最深处的漆黑猛然颤动一下,些许昏黄之光从隧道顶端的罅隙间泄漏下来,照亮那一大团漆黑。漆黑在隧道石壁上的投影显现为狼形,狼之毛发贲张,宛如利刃生于皮肤之上。
那是一只通体灰黑的狼,其修长突出的鼻端斜向下垂,低低哀嚎一声,鼻端前伸,试探着碰触了几下前方的黑暗。
那黑暗竟也不是真正的黑暗,昏黄光线照耀之下,其呈现出一昏迷少年的轮廓。
少年一动不动,胸膛几乎不见起伏,无论狼如何触碰其小臂都没有半分回应,像是已然死去一般。
狼哀哀地低啸着,最终放弃了动作,它垂下它那硕大的脑袋,轻轻依偎在少年身边,黯淡的眸子里透出悲伤的光芒。
滴答。
滴答。
滴答。
隧道里一片死寂,仅有水滴声缓慢地向四周漾开。
不知何时,一滴冰冷水滴自漆黑隧道顶端那锋锐崎岖的岩缝间坠落,啪地碎在了少年的脸颊上。
他原本紧闭的眼睑此时仿佛被人生生撕开,两道锐利的目光射出眼眶,少年阎崆峒双掌一拍地面,身躯已腾至半空,淡金色光芒自其周身窍穴间闪耀,宛若点点繁星。
然而其手臂陡地一折,竟是撑不起全身的重量,身躯此时仿若沉重千钧,直拖着他向下坠去。
阎崆峒腾空的瞬间,狼猛然惊起,其毛发陡然耸立,一对幽幽绿眸中竟闪现四个瞳仁,爆出四道锥子般的眸光。旋即,狼便注意到阎崆峒的清醒,它兴奋地嗷叫一声,急忙奔到其近前……
嘭!
下一刻阎崆峒狠狠地砸在了它的面前。
狼身形一顿,神情略略显出尴尬来,它脑袋稍微偏了偏,似是想笑,却又觉得这笑不合时宜,于是只好将视线移开。
狼低下头轻轻舔了舔阎崆峒的脸颊。
“阿瞳,是你啊……”
阎崆峒抽了抽嘴角,有气无力道。
他此时耳边嗡鸣声不断,五脏六腑仿佛都已错位,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剧痛。他强压呼吸,忽地发觉眼前景象早已不是熟悉的山林,大片昏黑自其眼底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目所不及之处。
眼前的漆黑被隧道顶端漏下的昏黄光线稀薄成流动的淡黑色雾气,弥漫在这片古怪诡异的环境之中。遥远的地方有着古朽腐旧的气息游荡过来。气息如丝如缕,带有淡淡的腐臭味,直向着人脑壳里钻。
这是何处?
阎崆峒瞬间肯定他从未来过此地,心底弥漫起一丝细微的慌乱,他用力攥紧拳头,用力平息着急速跳动的心脏。
阿瞳低啸,似回应,也似提问。
“我也不知这是何处。”
阎崆峒费力地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地站起。他摸摸阿瞳颈后的毛皮,无奈道,“我现在唯一记得的便是我们在追逐那只麋鹿,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然后就昏迷过去了。你已醒来多久了?”
阿瞳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你刚刚四处转过没有?”
阿瞳四只瞳仁一起翻出白眼,它气愤地吐出两道鼻息,狠狠顶顶阎崆峒,好像在说,你在这里昏着,我怎么可能去四处转啊。
阎崆峒心中有些感动,不由得嘿嘿笑了笑。他舒展双臂,四肢百骸顿时爆出数道声响,全身肌肉虽仍旧酸痛,但已不像刚刚那般剧烈。
他拍拍阿瞳:“走,一起四处转转,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阿瞳闻言立即抖擞皮毛起身。它起身之后比阎崆峒还要高大,腰脊高拱,毛发光滑发亮,其一对狼眸狭长,四只绿色瞳仁隐于其后,自然而然流露出凶残的气息。
阎崆峒环顾四周,这昏黑的隧道间仿佛流转着奇特的雾气,光线照射进去形成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光路。视野中除却这些若有若无的光路,便只剩下漆黑。阴冷的风紧贴两侧滑行,吹在身上激起一片片小疙瘩。
一人一狼此时处在隧道的中部,前后都是相同的黑暗。
“哪边?”
阎崆峒问。
阿瞳歪着狼头想了想,向两人背朝着的地方摆了摆手鼻端。那里正是风吹来的地方。
阎崆峒点点头,从储物戒中翻出火折子。刺啦一声点燃,火焰顿时升腾,发出噼啪的声响。黑暗缓慢后退。阎崆峒微微蹙眉,这火焰虽盛,但却仅照亮周身五米左右的距离。火光笼罩范围之外,黑暗似乎变得更加凝重。
他高举火折前进几步,道路还算平整,地上碎碎地散落着一层细石。细石呈棕灰色,抓一把入手,极凉,寒气如细小的针顺着五指扎进阎崆峒体内,阎崆峒右臂猛然颤抖,手掌之上浮现一层薄薄的冰层,掌心几乎不受控制地燃起淡金色火焰。
他骇然丢下细石,细石落地,发出叮当声响,清脆悦耳。
手心的火焰褪去,皮肤似都变得干瘪了。
这些细石之中不但蕴含极强的寒意,且还可以自动吸取他体内的水分结成冰晶,简直诡异至极。
“阿瞳,你的脚感没感觉到寒气?”
阎崆峒目光落在阿瞳的狼足之上,急切问道。
阿瞳疑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的足底同样未曾感觉到寒意。这些寒意似乎藏在细石的内部,并不显露于外。
阎崆峒决定带几枚细石离开。
他迅速抓起一把丢进储物戒当中。
甩掉掌上的冰晶,他把目光转向了两侧的岩壁。
岩壁崎岖皱褶,通体青灰,上面被用数种色彩密密麻麻地涂画了无数道奇异痕迹。阎崆峒凑近查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痕迹极其简陋,但仍可辨认出为人形。不同颜色的人形混杂一起,密麻如蚁,铺满了火光笼罩的全部区域,火光笼罩范围内的人形形成一幅规模庞大却又诡异的图画,看上去总有种渗人感沿着脊柱缓缓攀升。
这些人形斑驳陆离,无穷无尽,阎崆峒与阿瞳一路前行,凡是走过的区域尽充斥着这般景象,人形的分布各有不同,仿佛藏有特殊韵味,但这种韵味并未给人以心灵启迪,反倒如心底小刺,翻来覆去刺痛的人心颤抖。
一人一狼愈向前进,从前方吹来的阴风便愈加飘忽不定。有时风盛,每走一步阎崆峒都必须运转天衍灵气抵御寒冷,有时却又一点风也没有。
这隧道似无尽头,二者无论前进多久,前后都是仿若流雾的漆黑。
阎崆峒骤然生出一种奇特之感,仿佛已在此处徘徊过良久,每一步都如似曾相识,每一步都曾万次重复。他和阿瞳对视一眼,眸中皆困惑闪烁。
一人一狼同时停了脚步。
脚步刚停,一阵阵浓郁的腐朽气味便钻进鼻孔,那些腐朽气味之中蕴含着浓浓的尘埃味与腐尸的血气,令人作呕。
“奇怪,为何我总有种奇特的感觉……”
他喃喃自语。
“嗷!”
阿瞳突然间低嚎一声,扯了扯阎崆峒衣袖,又指了指两人的上方。
阎崆峒顺着阿瞳的鼻端看去,努力辨别几秒,才明白了阿瞳的意思。在一人一狼右上方的岩壁之间,生长着一尊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古怪鼎器。
没错……生长。
那鼎器和石壁颜色相若,半个鼎身深深陷进石壁之间,就仿佛从中生长出来的一样,另半个鼎身像被刀剑斩过,断口棱角分明。鼎器刚好处在火焰笼罩与黑暗的交界处,若不仔细观察,还真容易将其误认为是一块突出的怪石。
阎崆峒走近鼎器,贴到近处,才发现一道极为纤细的裂纹自鼎器顶端贴着岩壁的纹络一直蔓延向下,最终接触地底。阎崆峒将手掌平贴在裂纹左边,用力推了推,岩壁顿时发出了吱嘎的声响。
“这……似乎是可以活动的?”
他自语道,“难道是扇门?”
他又贴着岩壁向左走了几步,仔细观察,果然在约两米外发现了另外一道纤细裂纹,只不过其上方没有那鼎器罢了。
“果然!”
阎崆峒兴奋击掌。
第二道裂纹在他们已走过的路上,因为顺着岩壁纹络开裂,又躲在突出岩石的阴影里,所以走过时谁都没有发现。阎崆峒愈发确信此便是一扇类似于“门”的存在。他回头看向那鼎器,陡然生出一种相信。
那鼎器,定是这门的开关!
“阿瞳,试试能不能推动那东西。”
阎崆峒指指鼎器。
阿瞳咆哮一声,抖擞皮毛,一跃而起,狼爪无比精准的拍击在鼎器之上,然而下一秒,它仰面狠狠摔了回来,狼躯猛烈抽搐。
阎崆峒大惊失色,急忙向前查看,阿瞳狼爪之上早已结起一层薄薄的冰晶,他双手燃起灵气,轻柔地贴上狼爪,不过几秒,冰晶便完全融化殆尽,阿瞳也停止了颤抖。
“怎么回事?”
阎崆峒急切道。
“嗷……”
阿瞳委屈地比了比自己的爪子,又做了个战栗的姿势。
“你是说那东西太过寒冷,仅凭肉身力量根本无法碰触?”
阿瞳点点头,旋即不服气似得猛然起身,它四只瞳仁骤然绽起淡绿色的光芒,仿佛四团燃烧着的火焰。它周身真的燃起火来,幽幽绿焰自其皮毛间升腾,阿瞳高高拱起前身,陡然暴起,一只燃着绿焰的狼爪狠狠拍击在鼎器之上!
当!
一声无比悠扬的古奥声响自鼎器上缓缓波荡开来,阿瞳轻巧落地,抖了抖爪子,抖下几缕被冰冻住的毛发。
一人一狼期待地看向面前石壁。
死寂。
石壁没有半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