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叔?”
程安安不安地叫了一声。面前明叔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她不知道为何一个阎三会引起他这么剧烈的反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安公主,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求阎三留在营地有些小题大做了?”
明叔淡淡的笑了笑,眸光深邃。
程安安下意识点点头。
明叔摇了摇头,“一个阎三倒无所谓,我怕的是万一阎三背后有着和我们同样目的的组织或人。三皇子此次的行动牵扯极多,不得不小心行事;所以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点,阎三偏偏又提出如此敏感的请求,那便怪不得我怀疑他了。”
“所以我们若是贸然将其放走,万一他通知北陵那边、别的帮派宗族,甚至是崆峒族,我们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崆峒族?”
程安安眨眨眼睛,“三哥一直没告诉我他去崆峒族到底是寻求着什么,明叔你知道么?”
“既然三皇子没有与你提起,那我也不便告诉你。”
明叔说道,“这件事牵扯甚广,向上可追溯到百年以前,若你有兴趣,还是等此事了解之后再听我细细道来吧。”
“……好吧。”
程安安回应道。
她眼睑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漆黑之中,阎崆峒双眸熠熠生辉,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底有些惊喜。
他此时气息浑圆饱满,是即将突破的征兆。
崆峒族体质特殊,并不能直接吸收衍生界中的天衍灵气用于修炼与攻防,但却能将其转化成崆峒族特有的灵气,崆峒之力加以应用。对于一般的崆峒族人来说,吸收多少天衍灵气,自身便会相应产生同样多的崆峒之力。
然而,阎崆峒却不在此之列。
经过半夜的修行,他隐约间明白了之前清醒之时,身处的那片银白色虚空究竟是何地了。
那里,是他的灵魂空间。
而那些灰白的絮状物质,则是他还较为羸弱的灵魂之力。
至于那漂浮半空之中的点点黑色球体,便是折磨了他十七年的,崆峒魂毒。
若是将阎崆峒细细剖开,便会发现,在其经脉之上,同样依附着无数漆黑颗粒,它们随着阎崆峒的修行吸纳天衍灵气,并向灵魂空间的魂毒提供能量。
这,便是阎崆峒之崆峒魂毒令人胆战心惊的原因。
普通的崆峒魂毒皆留存于人的灵魂空间之中,化成一微小的黑点,待得爆发之时才会疯狂吸纳天衍灵气,膨胀成毒海,将病发者的魂魄吞没。然而阎崆峒所患的崆峒魂毒弥漫在其全身各处,随着他修为的增进同时增长着威能。
并且,由于大量魂毒聚集在他的经脉中,故阎崆峒所吸收的大部分天衍灵气都被魂毒争夺而去,只有少部分才转化为崆峒之力。
所以这十几年来他疯狂修炼,服用药草压制魂毒的增长,这才勉勉强强到达二阶下等的地步。
可第一族老曾仔细检查过他体内的魂毒,最终得出了沉重的结论:
这等浓度之毒,非五阶以上者,无法抵挡!
一句话,基本判定了阎崆峒死刑。
十八岁、五阶。
崆峒族数万年历史之中,就从未听说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晋级速度,尤其是在有魂毒阻碍修炼的情况下。
更何况,今年已然十七岁的阎崆峒,才勉勉强强摸到二阶中等的边际。
那段时间阎崆峒沉默寡言,几乎快要疯掉。
但他好歹是熬过来了。
即便结局不会改变。
……
……
他微笑着将胡乱的思绪赶出脑海,眼眶微微湿润。缓缓一口淡金色气体吸入腹腔,脑海之中漆黑盾牌隐隐发亮,那多枚魂毒球体似乎在盾牌的光亮之下都缩小了稍许。
感受着体内的崆峒之力重新充盈,阎崆峒呼气,停止了修炼。
他刚刚修炼时才发现,黑色盾牌会抑制体内的魂毒与其争夺天衍灵气,虽说不能完全抑制,但比起之前,无疑好了太多太多。
自从得知自己肯定活不过十八岁之后,阎崆峒对于活着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很多的念想,他变得更加容易满足。
知足常乐。
他懂。
既然他已清醒,自然不能继续呆在明叔的帐篷里了,恰好有一处营地人数不足五十,明叔便将其调到了队伍中部,把阎崆峒安排进去。
阎崆峒能够感觉到,队伍之中那三阶士官的眸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知道是监视自己的,他放松身心,一个人规规矩矩地随队前进,偶尔和兵士们交谈,到也觉得悠然。
此时帐篷中的人尽是陷入了熟睡,阎崆峒悄无声息,起了身,掀开帘子走出帐篷。
其身后,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今夜月光很大,泄洪似得无声无息地涌到地面上来,照得四周清明透亮,远处小溪波光粼粼,水流哗啦,像是流动的云雾一般。
守夜的兵士听见声音,扭身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摇摇欲睡。
阎崆峒眯着眼睛仰望月光,那种如刺在喉的感觉如今愈发强烈起来,心一直悬在半空,时常悸动不已。
回顾这几日,历经的事物简直让人无法理解,在那隧道之中的一切都进行的莫名其妙,却又恰到好处,就仿佛有着一双无形之手,在其背后推波助澜,而他,不过是被摆上台面的提线玩偶罢了。
可他感觉不到那股推力何在,只是隐约有所怀疑,这一切来得如此奇特与急迅,令人无法喘息。
他看看自己的掌心,忽又想起大殿之上,那些不断闪现的无数的记忆画卷。
有一条淡淡的线将自己与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连接在一起。
但有一扇门将他们隔开。
他在溪水前站定,水很清澈,月光照耀之下可以看清里面圆润的卵石与水草,偶有几尾小鱼在石缝间钻来钻去,碰碰这里又碰碰那里,最终找准缝隙呼啦全部钻进去。
笑了笑,阎崆峒抬起头仰望远方。
遥远的山岳间一处峭崖之上,隐隐立着道仰头向天的狼影。
正是阿瞳。
也算是幸运,阎崆峒随队前进之后不就便发觉阿瞳突然出现在小溪对面的山林间,而明叔似乎只是将其认为成随路路过的凶兽,没有出手将其击杀;阿瞳自然也极有眼色地明白此时不是相见的时候,于是便拉远了与队伍的距离,遥遥地坠在队伍之后。
阎崆峒收回眸光。
背后突然传来压低了音量的柔柔的声音:“呀!你该不会是想逃跑吧?”
回过头,果然是程安安。
他怔了怔。
月光下程安安小脸俏白,淡淡的唇边弯起几分狭促的弧度,白裙上沾满了月光,灵动的如同天边云彩裁就,她踮着脚尖,一摇一晃,柔柔弱弱仿佛被风一吹,就可以打着旋飞向月亮。
阎崆峒笑笑,轻轻道:“哪里敢啊。”
“切,”
程安安翻翻白眼,踮起脚尖摇晃着走到阎崆峒身边,她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捧起一掬溪水,明亮的月亮在这一掬里被水的波纹搅碎又融合,她玩笑着道,“要逃跑就赶快呀,明叔在这一个时辰之内要修炼,可管不着你哟……”
阎崆峒猛地一惊,眸光落在掬起溪水又泼开的程安安身上,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专心致志地掬着水,声音哗啦哗啦的。
“诶诶诶你知道你当时是怎么被我发现的嘛?”
程安安突然扭头与阎崆峒对视,没等他回应,便开始兴致勃勃的说起来,“我和你说当时我们的队伍都走过去一半了都没有一个人发现你,你看看你什么人品啊也就是大小姐我人太好了走到那个小溪那边吧唧一下心生感应,说此地有人需要我的拯救我就让明叔过去一看,哎呀呀你就这么被抱回来了公主抱诶我也就小时候才这么被明叔抱过……”
她吧啦吧啦说个没完,月光散在她光滑的侧脸上,睫毛微微颤抖,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修长。
阎崆峒苦笑,脑袋简直都要爆炸了。
他索性直接坐在地上,耳边絮絮叨叨溜进来一些程安安说不完的字句,他眯着眼睛沉默,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病。
他相信程安安和他有着相同的困境。
他真的能感觉出来,程安安看似健康,其实身体脆弱的像是沙堆成的,被风一吹,就会有部分哗啦啦地崩塌,最后直至完全消灭。
程安安不知道阎崆峒感觉到这些。
她只是莫名感到亲切,仿佛在茫茫世间行走,四周唯有风沙与野兽,终于,她发现了一个人,一个与她同陷于这茫茫世间的人,一个……
同病相怜的人。
她对明叔,对那些兵士,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她和他坐在一起时她就突然很想说话,说个不停,她本来就话唠,此时更甚从前,声音柔软,停不下来。
她挑着眉一脸神秘地说其实她是天极帝国的公主知道这个身份你惊讶不惊讶呀,她苦着脸下巴支在胳膊上说她父皇一到上朝时候就老无聊了一整天板着个脸像块石头,她眨着眼睛语气耐心劝导着地说他们这次其的目标其实是十万大山她知道他也想去十万大山但是这几天还是算了因为她的三哥想去崆峒族找寻什么东西……
她说了很多,说的很尽兴,似乎把这辈子所有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全部都说尽了,她终于停了下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最后做个总结:“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的说话了,嗯,真棒!”
程安安看着水珠挤进手指的缝隙,再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坠落进溪水之中,鼻尖微红,眼眶泛红,小脸却是俏白。
她擦擦手,站起身,努力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道:“我要回去了,明叔不要我晚上出来乱逛,所以我也就只能趁着他修炼的时候出来逛逛……他总是说白天他陪着我逛逛,可是白天又有什么意思呢,和那么多人一起出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转身,声音像碎了似得清脆却浑浊。
她走回帐篷的脚步轻快,像一边打着旋,一边走着步子,谁都能听出走出这样的脚步的人心里一定非常开心。
可阎崆峒不能。
他整个人仿佛都燃烧起来,心底一片炙热的滚烫。
双拳紧攥,隐有着血丝淌下。
军队集结山峦城,又是想去十万大山之中的崆峒族中找寻什么东西……在如何痴傻的人,也都明白这一次,天极帝国是来者不善!
说的好听明白,只是找,或者后面变成借,可是说到底,不就还是一个字,抢么?
若是反抗……
呵,崆峒族如今举族上下不过二百余人,再怎么反抗,又能翻出多么大的浪花来?到最后,说不定还难逃灭族之灾!
想到此处,阎崆峒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攫住。
程安安不知道她那三哥想去崆峒族找寻何物,然,身为崆峒一族的他,又怎能不知?
崆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