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醒了……”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柔柔的,仿佛微风拂过辽阔原野所发出的沙沙声响。
阎崆峒用力扯了扯眼皮,刺目的光线顺着眼缝扎进瞳仁,眼前瞬间尽是洁白。他晃晃脑袋,感到思绪昏沉,头痛欲裂,就如同脑袋被从正中切开,又一针一针细细缝合。
他想要撑起身子,但手臂却止不住地颤抖,没有一丝气力,身体好似被塞进了一叶小舟,到处都在飘荡摇晃。
那道柔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略有几分焦急:“快躺下,你现在还不能醒,你要是现在醒了一会肯定还会再晕过去我们现在在马车上你就好好休息等停下来的时候你再醒过来……”
话音未落,阎崆峒砰地仰倒,再次陷入昏迷。
……
……
他睁开双眸,发现自己正漂浮于一片银白色的虚空之中。
虚空间一道道灰白絮状物质流淌,他用手轻轻抚摸,手掌从絮状物质中间穿梭过去,冰凉凉的,像是冰晶在掌心融化。
遥远处悬浮着点点漆黑的球体,散发着令其心悸的气息。
一漆黑如墨的小巧盾牌静静地停留在他的面前,那盾牌通体镌刻着古奥深邃的纹络,纹络缓缓波动着,如同被春风吹皱的绿水。
盾牌中心闪烁着一枚淡绿色晶石,呈六棱星形,他能体会到,其向外散发着淡淡的灵魂波动。
阎崆峒记得这盾牌。
参天巨树、树上大殿、暗金高台!
记忆汹涌澎湃地涌来,絮状物质骤然伸展变换,如云如雾,填满了整片虚空,他被这些絮状物质挤压着,几乎透不过气来,突然间脚底一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下坠落。
阎崆峒倒吸一口气,哗地坐了起来。
眼前已换了天地。
入眼处是青色帆布,搭在金属架上,撑起了一片不算小的空间,不远处摆放着一枝几案,一把茶壶与几只小盏安坐其上。
阎崆峒推开身上覆盖着的厚厚的被褥,将身子彻底撑起,靠着背后软绵绵的枕头,眯着眼打量四周环境。
这里竟是一帐篷的内部。
刚刚推开的被褥边缘绣着金边,做工精细,一看便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阎崆峒敏锐注意到垫在其腰背的枕头上绣着粗犷的鹰爪形象,心下顿时一凛。
崆峒族虽居身十万大山的入口位置,终年封族不出,但对于衍生界大体势力划分还是清楚明了,阎崆峒自然也曾细心记背过,知道鹰爪象征着北域二国之一,天极帝国。
这鹰爪刺绣呈银白色,外缘绣有火焰图案,象征着帐篷之主在天极帝国的地位,至少应是供奉级别。
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自己不是还站在那树殿之中的高台之上么?
阿瞳呢?
问题一股脑涌进,还未等他仔细思索,哗啦一声帐篷的门帘已被人掀开,一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其面无表情,眸光平静如死水。他似乎早已知道阎崆峒的清醒,对他点了点头,淡然道:“既然醒了,那就出来看看吧。队伍暂时停在此处修整。”
阎崆峒愣了愣,摇摇晃晃地起身,脑袋仍旧有些昏沉。他还是穿着原来的衣衫,只不过左手处被缠上了绷带,虎口处猩红一片。他稍稍握拳,微微的痛楚传递上来。
“没事,就是腕骨稍微错位,别的地方稍有些划伤,我已经帮你正骨包扎,不日便能恢复如初。”
中年男子平淡解释道。
阎崆峒又愣了愣,鞠躬感谢道:“谢谢前辈了。”
那人受了他一礼,放下帘幕出去了。
阎崆峒跟着出了帐篷。
刺目的阳光自天空飘然而下,看时间已差不多中午了,四周多山野,葱葱郁郁,空气清新。阎崆峒环顾四周,发现前后尽是军帐,每一个都比自己刚刚出来的那个大许多倍,就宛如高原之上突兀凹陷的盆地。
军帐外搭建着篝火,不过此时并未有着火花燃起,一对对身披铠甲的战士环绕篝火而坐,三三两两说着话。阎崆峒一扫之下,发觉大部分士兵赫然一阶修为,和自己修为相同、达到二阶者更是不在少数。五十人组成一营,领头的士官已是三阶修为。
非精锐部队,不可能有着如此的等级配比。
他心底暗暗注意。
军营旁一条小溪,水势甚急,哗啦啦地向下流淌。
刚刚那中年男子此时已立在溪边,身旁蹲着名长发白裙的少女。
“呀,你怎么出来了?”
少女站起身向他招了招手,嘴角一抹稍显惊讶的微笑。
她长发漆黑,被一条素色带子轻松束在身后,白裙镶着金色的花纹,下沿镂空,绣着简洁的纹络,精致却不雍容,反倒透露出一股子机灵活泼的劲。阎崆峒从未见过如她般眉眼精致的女孩,像是细腻的瓷器般,晶莹剔透,但柔软脆弱,一摔就碎。
很奇怪。
阎崆峒走向那边,想去问中年男子一些情况。
女孩歪着头盯着他。
阎崆峒愣了愣,停下脚步,和她对视。
女孩皱了皱精致的鼻子,哼哼道:“诶,你是不是该感谢我?”
“感谢你?”
“对啊对啊。”
女孩理所应当地点点头,扳着葱玉的手指头认真道,“当然是要感谢我救了你呀,要不是我注意到你倒在山沟里昏迷不醒,让明叔救你上车,你早就被这山里的野兽给扑哧扑哧吃掉了。看你这瘦弱的小身板要被狮子啊老虎啊狼啊什么的一口一口吃掉,我就于心不忍……啊不对,因为你太瘦了所以它们不够吃所以它们要先打上一架胜利的才能获得你的下嘴权……”
女孩吧啦吧啦说得阎崆峒头都仿佛涨大了十倍,才笑眯眯地总结道:“所以你说,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阎崆峒懵着,没想到这看起来文雅娴静的少女居然存在着话唠属性,他鞠了一躬,真诚道:“谢谢姑娘了。”
“嗯嗯嗯这还差不多。”
女孩嘿嘿直笑,摆了摆手,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她偏着头,睫毛很长,微微下垂掩住了眼眸,几束没有被束缚住的发散在肩上,“我叫程安安。”
轻轻的停顿。
“这个名字是不是如雷贯耳似乎在很多地方都听说过呀,没错没错你不要惊讶,毕竟每个人看到活生生的只存在于传言之中的人时都会产生极大的不相信感,放心我理解你……”
“嗯。我叫阎三。”
阎崆峒一脸嫌弃地移开眸光,根本不知道程安安这一大堆话的意义何在,他果断报出假名,心平气和,毫无波澜。
程安安的话像如同被人砸了泉眼的喷泉一样卡在喉咙里,她瞪着眼睛盯着阎崆峒,连一旁的中年男子明叔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阎崆峒莫名其妙。
“天哪你居然不认识我!”
程安安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忍不住感叹道。
“我需要认识你么?”
阎崆峒反问。
程安安鼓着两腮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旋即她便垂头丧气起来:“好吧的确不需要。”
阎崆峒笑了笑。
他转向明叔,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前辈,此地在何处?”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距离山峦城有多远?”
“你也要去山峦城?”
程安安惊讶道。
阎崆峒一愣,点了点头,他敏锐地捕捉到明叔眸子里突然闪过丝淡淡的精光,似有戒备之情。阎崆峒心下顿时凛然,心底晃晃悠悠升起种怪异的感觉,像是有鱼刺卡在喉口,不上不下极为难受。
山峦城是距离十万大山最近的一座城池。城依山而建,因坐落于天极帝国边界位置,起防御十万大山兽潮之用,故极其雄伟,城墙高厚,驻兵极多。
山峦城外有着联通崆峒族与外界的唯一道路。
“你们是山峦城的驻兵么?”
阎崆峒前后瞅瞅,装出一副我知道我了解的模样,随意地问道。
“你去山峦城做什么?”
明叔没有回答,淡淡反问道。
“我其实是想去十万大山。”
阎崆峒又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声音沉静,却又透露出其中所蕴含的雄心与壮志,“早就听闻十万大山当中异兽众多,我从小便想去见识一番,我知道自己实力低微,所以这次也只会在外缘徘徊几圈。”
明叔轻轻瞥了他一眼。
阎崆峒身体陡然一震,瞬间汗如雨下,滞厚的压力铺天盖地压迫下来,他向前猛地迈出一步,勉强稳住了身子。
这一眼眸光极其冷冽,似乎要将其刺个透亮,所有花招都无所遁形。阎崆峒暗暗攥了攥拳头,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明叔很快将眸光移开。他道:“此地距离山峦城还有三日多路程,你这几日便随着我们一起即可。最近十万大山外会有兽潮,我们便是去往山峦城抵御兽潮的部队之一。而你,你这修为去了只有送死的份,什么时候外面局面平稳些许了,我自会让你离开。”
“但在此之前,”
他冷冷一哼,声音顿时在阎崆峒耳边炸裂,“你还是安安稳稳的呆在军营之中,不要妄想离开,不然,后果自负。”
言罢,他对程安安使了个眼色,转身向着帐篷中去了。
程安安吐了吐舌头,安慰阎崆峒道:“明叔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人很好啦,他不让你离开,一定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就不要生气了,就看看你被我们救起来时的那副狼狈模样任谁都会担心你接下来会不会被狮子呀老虎呀狼呀吃掉是不是……明叔刚刚叫我过去你就先随便转转哦……”
看着程安安蹦蹦跳跳离开,阎崆峒微露笑容的脸瞬间蹙紧眉头,神情凝重。
似乎明叔相信了他的谎话,真以为他是第一次去往十万大山,于是便拿兽潮的名号欲将其暂时留在军营之中。可阎崆峒在十万大山之中已生活了十七个年头,自然清清楚楚的知道,现在,绝不是可能发生兽潮的时候!
没有半分的可能性!
那这一队队兵士前往十万大山,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