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少陵觉得这碗面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每一口都让他的心在颤抖,每一口都让他有热泪盈眶的冲动,他不敢看露蓠,直到饭碗见了底,将碗筷放下,他仍然不敢看露蓠,因为只一眼,他就会暴露出自己全部的情感,所以他只能低着头,哪怕有些无所适从,全没了刚才的凶狠。
露蓠拿过碗筷出去洗干净还给了邻居。然后上楼进了屋,又在窗前坐下。
“你走吧。”这样颓丧的声音是他从未有过的。
“我会走,但不是现在。”露蓠笑着看他。
“你……”阎少陵欲转头看她,又生生止在了半路,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口气,“你走吧,徐琳琳的事已经了结,咱们也没有关系了。”
“谁说没有关系,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你的身体里也流着我的血,咱们现在已经有血缘关系了。”露蓠就着他用过的水杯倒了水,自己也一饮而尽。
阎少陵盯着被她放下的空杯有些恍神道:“那又怎样?”
“不怎样,就是想告诉你,我是怎么变成怪物的。”
“我不想知道。”
露蓠似是没听到,继续说:“我是个孤儿,跟着养父长大,他是个跑江湖的算命先生,没什么真本事,全凭一张嘴呃神骗鬼,赚钱很不容易,有时运气不好被人揭穿还会挨顿打。
“他带着我四处辗转讨生活,为了怕人找麻烦连累到我,基本上是骗一处就赶紧换个地,没赚到什么大钱,倒是也能糊口过日子。
“我以前年龄小,觉得跟他一起装神弄鬼的骗人很有意思,可后来渐渐长大,就意识到这并不好,而且也察觉到他并不开心。
“他其实很讨厌当神棍,一心是想成为一个真正懂行的玄学高人,可惜自己没有慧根,也无人教他,光凭几本旧书,他啥也没学会。
“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直到我上高中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炼僵尸的秘术,这一下子刺激到了他,从此就开始废寝忘食地研究,再后来有一天,他给我留了一笔钱和一个留言条,就消失了。
“我读高三那年,收到了一封信,是养父写的,他说他要把自己炼化成一只可以人为控制的僵尸,等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去他说的地方找他,让我替他验收成果,若是成功那我以后也可以成为一名僵尸道长了。
“听上去是不是很好笑,但是我信了,根据指引,我在蜀地大巴山里真的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果然停着一具纹着怪异花纹的棺材。
“我竟然一点都没害怕,按照信中所说,在月圆之夜的至阴时分滴血开馆。
“他确实成了僵尸,不过是只发狂的僵尸,他教的控尸术一点用都没有,我被他咬伤了。
“好在我自己亦有准备,他研究道术的书籍我也有看过,所以在去之前,就以防万一带了些治僵尸的东西,最终拼尽全力还是把他给封住了,可能是因为没有及时拔干净毒,我很神奇地成了个半人半尸的怪物。”
说完这些,露蓠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才看向乖乖坐着听故事的阎少陵,有些生硬地扯开嘴角笑了笑,“是不是很匪夷所思,不过,这故事对你来说不难接受,对吗?”
沉默良久后,阎少陵开口:“疏荼知道吗?”
“他只知道我中了尸毒,我不想让别人获知炼制僵尸的方法,更不想让其他人找到养父。他虽被制住,可是尸性已成,我没有办法让他变回普通的尸体,若是被发现,正道人士会灭了他,邪道术士会利用他,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想让他留个全尸入土为安。”
“那你为什么放心的告诉我?”
“因为我信任你,更何况你有重要的事去做,不会对僵尸感兴趣。”
“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找阎承山复仇。”她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你什么意思?”他坐直身体,终于看向她,目光犀利。
“山里的伏击是你自编自导的一场戏,我当时如果不出现,你就和你的队伍汇合了,对吗?我猜你截了那批军火是要跟阎承山反面。”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你还知道什么?”他追问。
“你姑姑是被阎承山杀死的?”
阎少陵情绪有点激动起来,他眼里毫不掩饰地迸射出恨意,双手握拳指骨泛白,胸脯明显地起伏,他努力克制了下,张开了微颤的嘴唇,“我父母和姑姑,都是阎成山害死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深吸了一口气,“我在美国出生,却是在中国长大。因为父亲当年是国际刑警,在被派去阎承山那儿做卧底前,为了保证家人安全,就让他妹妹带着只有五岁的我回了国,母亲不愿意离开父亲,跟在了他身边。
“本来他卧底的很成功,还抓住了阎成山一个得力手下,可是审讯时那人却说他只服让他栽倒的人,要想从他嘴里套出东西,就必须让出卖他的卧底来见他。
“国际刑警那帮蠢货轻信了他的话,安排了我父亲出现,那人认出我父亲后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在监狱里把这个信息传递了出去,另一头的阎承山也就知晓了卧底是谁,这其实就是他专门揪出卧底的一个陷阱。
“没多久,我父亲和母亲就被残忍杀害了。那时候姑姑正带着我在国内艰难地生活,我们就住在像这样简陋的小屋里,由于我年纪小,姑姑一直隐瞒着父母的死讯。
“过了几年,姑姑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阎承山近期回国的动向,她把我寄在邻居家,自己想办法去接近阎承山,呵呵,多亏家里的美貌基因,非常漂亮的姑姑顺利成为了他的情妇,并且带着我跟他返回了美国。
“他确实挺宠姑姑,所以爱屋及乌对我也不错,我什么都不知道,每天活得无忧无虑,姑姑却一直在寻找为兄嫂报仇的机会。不过阎承山警惕性很高,所以姑姑一直无从下手。
“我们跟着他生活了一年多,有一天他带着我和姑姑还有一帮人去野外打猎,那时候我15岁正是性子野的时候,到了森林里就一个人跑开玩去了,被人找到带回去的时候就看见姑姑胸口中了一枪倒在血泊中,他说姑姑是帮他挡了一枪被伏击的杀手打死的。
“我很傻,居然相信了。姑姑死后,他就收我做义子,开始培养我,我很感激他,也一直尽心尽力地为他办事。直到几年前,我在欧洲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是国际刑警派出的卧底,他向我道出所有事情的真相,在给我看了一个录像后我才知道,那次打猎,几个杀手突然开枪出现,这个老畜生猝不及防,生生拉过身边的姑姑当了挡箭牌。
“自那以后,我就开始筹划复仇,我不想跟国际刑警那帮间接害死我父母的蠢货合作,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毁了老畜生的一切。他这几年声势渐弱,被逼着将生意转向东南亚,转回国内,就是我暗中做手脚的结果,不过他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我现在还不能直接翻脸跟他对着干。”
“所以你还是要回去是吗?”
“嗯,我失踪了这么几天,也该去‘不夜天’露个脸了,这次货被抢了,老畜生说不定也会回国。”
“我帮你吧。”露蓠走到阎少陵身边道。
“你帮我什么?复仇吗?听了我的悲惨身世,同情我了?”阎少陵嘲笑地看着她。
“我,我喜欢你。”这应该是露蓠这么多年说过的最正经最真实的一句话,一说出口,她就被自己给震到了,没想到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还直接说出了口。
“哈,哈哈哈哈……”阎少陵先是一愣,紧接着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笑得浑身颤抖,可是笑着笑着面部肌肉就像被冻结了似的,表情扭曲地保持着一个虚假的笑容,他就那么盯着露蓠看,露蓠很平静地也看着他,两人就这么毫不躲闪地互相注视,都想从对方眼睛一直看到彼此心里去。
半晌,阎少陵平心静气地开口,“我不喜欢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成为我的软肋,而且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也看到了。走吧,之前我说过,徐琳琳的事情一结束,我们就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我……你可能会变得和我一样,我们……”露蓠不知道该说什么。
阎少陵走到门前,打开房门,“没什么我们,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有任何异样,很明显我是人。”
露蓠站在原地没动,愣愣地望着他。似受不了被她这样看着,他面带烦躁地快步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连拉带扯地将她赶了出去,“砰”一下甩上了门。
露蓠就那么呆呆地在门外站着,神情恍惚,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听到楼下传来孩子的嬉闹声,才回过神,缓步下楼离开。
赶人出去后,阎少陵就重重地摔回到床上,一只胳膊捂着双眼,保持这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听到屋外离开的脚步声,他才起身,开门出去站在走廊上望着露蓠的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
院子里玩耍的几个小孩将一个沙包误扔了上来,正好打在他胸口,如梦初醒般,他用力甩了甩头,走进卫生间,把头伸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又脱了衣服用毛巾沾水擦了擦身,换好一套干净衣服后,他就去了“不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