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去参加那个综艺节目，本来是很不情愿的。
到了休息的时候，就变得更心不在焉。Lance在旁边跷着脚说：“杜款款真人比电视上好看啊，还有礼貌，还温柔。才21岁，真不简单！”
周知说：“你不要对女神心怀不轨。”
“我看是胡松拓心怀不轨，动不动就跟女神凑在一起。”Lance牙痒痒，“不行，下半场游戏不是抱住杜款款就算赢吗？我一定要扳回一城。”
“胡松拓，嗯，他们这次新专辑销量不错的。”
Lance急了：“胡松拓是对手，你不能认怂。”胡松拓所在的组合和他们所属的AllSing是同期出道的对手组合，齐头并进的正当红，名字并列出现都是话题。
所以得知要和胡松拓上同一个节目，周知内心是很抗拒的，肯定要被调侃一番狭路相逢，上个通告还要神经战，怪累人的。而他本人的生活法则明明是随遇而安，大差不差就行了。
百无聊赖地到了现场，看见了熟面孔。
姜莞尔。
传媒大学的姜莞尔，上一级鼎鼎大名的明星学姐，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什么都做得好。
现在看也是，毕业一年，已经是制作公司的在职编导，而且好巧不巧，由她今天做现场的执行导演。
周知一见面就跑去跟她打招呼：“你好，我是周知。”
姜莞尔从脚本里抬起头，有明显的黑眼圈，还是打起精神笑：“AllSing的Thomas？欢迎欢迎。新专辑很好听，今天的录制我们一起加油。”
周知不死心：“我也是传媒大学的，虽然大二就休学了。”
“知道知道，你是传媒之光，学校里近五年，最红的就是你了。”
“你当我是学弟就行了。”
姜莞尔听得一愣，有点尴尬地点点头：“行，你好好表现，学姐今天多留你的镜头。”
姜莞尔忙得要命，跟他寒暄完，立刻跑过去跟摄像交待事项。
周知就看着她忙活，和大学时一模一样，脸有点圆，但其实肉很少，下巴是很利的棱角，身高腿长，肩膀也是又平又宽。清爽的白毛衣和紧身牛仔裤，她以前就这么穿，弄得他觉得，好看的女孩子就应该穿这么简单，像《当哈利遇到莎莉》里男主角的经典造型，带点男孩子气，因为不在意，所以更漂亮。
她的头发也是随便一拦，刘海从旁边散下来，说一句话要撩三次，最后烦了，干脆不管。
周知看一眼，就觉得心神荡漾。
所以节目也做得心猿意马。是个推理类的节目，嘉宾通过游戏竞技获得奖励线索，最后推出十个嘉宾里哪两个人是X。
这局规则是唯一的女嘉宾在高台上等着，除了担任主持的搞笑艺人，其余八个分为两队，相互牵绊，哪队有人成功登上女神的高台，哪队就赢。
Lance和胡松拓一路较着劲，周知面上拼尽全力，其实根本没当回事，一路优哉游哉地跑着，不知道怎么就没人拦住他，倒是他第一个窜上台子，然后打横抱起杜款款转了一圈以示庆祝。姜莞尔没管监视器，凑在前面看着他，周知于是更来劲，抱着女神做了三个蹲起，其他人俱是起哄。
他也是一时兴起，想在姜莞尔面前好好表现。学生时代的女神，不出差错免不了一直是女神，偶尔也好奇她如今的去向，辗转好几个同学才知道她大四实习一年毕业直接转正，周知不意外，觉得她真是一如既往地帅气，知道自己要什么，直冲着就去了。
这一环节的因为他的突出表现全队都获得线索奖励，每个人都可以指定一个对象，问制作组他的真实身份。每个人发一个手机，自己问，保密。周知一看姜莞尔站旁边拿着手机，等大家都发过去了，就挨个低头回。
原来是发到她手机上。
周知就那么鬼使神差地，被无数摄像机围着，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学姐你，有男朋友了吗？”
发送成功。
他的心狂跳，手指尖都发麻。看着身边的队友一个个收到回复，神情莫测，不一会自己也收到回复。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来看，手小心翼翼捂着，怕被别人看了去。
偏偏Lance跟他是一队，私底下关系好，节目上也肆无忌惮，现在还气着他抢抱女神之仇，直接过来把他头按墙上，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周知心想完了，结果没听他什么动静，Lance摇着自己手机耀武扬威：“我知道你的，你不知道我的！”开开心心跑远了，跟个小傻子似的。
周知看一眼自己手机：“胡松拓是X。”
被无视了。他看一眼姜莞尔，对方若无其事，专业精神满分。
Lance还在那大呼小叫：“我拿到的线索都是真的对吧？”因为拿到了两个线索而喜不自胜。
节目里每个人都能说假话，但制作组只能回答真的，这是规则。
周知就这么玩下去，到最后结果揭晓，他信了整个下半场的真理竟然被推翻。
所有人拿到的线索都是真的，理所当然的，只有周知被骗了。
胡松拓不是X。
Lance也跟着他傻眼，安慰他：“可能给你发线索的小姐姐脑子停摆了，因为你太帅。”
Lance最后一刻跟着大部队跳票，因为只有周知相信胡松拓是X，本来以为是周知的策略，结束了才发现他是真傻，看着他怒气冲冲走向那个最漂亮的编导，只觉得是该让他好好发泄。
姜莞尔好整以暇等着他：“今天表现很好，等着回去尽量给你和杜款款剪个loveline。”
“你为什么说谎？”周知质问，“胡松拓根本不是X。”
她好笑：“那你干吗相信我？规则明明说了，对问题的回答是真的。你也不看看自己问的什么鬼问题。”
“可是问题你也没回答我。”
“什么？”
“你，有没有男朋友？”
姜莞尔愣了一下，才说：“没有。”
原本紧绷着脸的周知一下松懈下来，笑开来跟她摆摆手：“再见。”
过了一阵周知打电话给她。
姜莞尔真是怕了他：“你又是怎么拿到我电话的？”
“那天不是拿手机给你发短信吗？我就试着打一下。”说到这他笑了，“没想到真是你。”
“就那么一会工夫，你就背得下？”
“你的号码，当然要背下来。”
他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说得姜莞尔心跳了一下。
她沉一口气：“你到底要干吗？”
“出来，我请你吃饭。”
周知见说不动她，于是拽上工作：“我看了节目，我的分量很多，我们经纪人叫我感谢你。”
姜莞尔犹犹豫豫地看一眼自己的装扮，通身基本款，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每个毛孔都写着电视民工的艰辛，但是心里却是雀跃的。她咬咬牙想，算了，只是跟他吃个饭，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报出自己公司的地址：“你来，我们下一季有个节目挺好的，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固定参加。”
周知兴味盎然：“是你的节目吗？”
他接着说：“你做我就参加。”
姜莞尔从手腕上摘下黑色的发绳，扎了个高马尾，坐在办公室一边吃便当一边等他来。
过了一会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剪辑师冷着脸进来敲门：“AllSing找你。”说完出去倒头接着睡，姜莞尔出去的时候经过剪辑组，熬了通宵的几个人瘫在几张椅子拼成的床上睡。
周知就那么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死气沉沉的公司，两手拎着打包的饮料，进门就说：“我还定了海底捞，一会送上来。”
剪辑组的“丧尸”们抹一把脸，纷纷坐起来，笑眯眯地说：“小火车身上，有光。”
他艺名是Thomas，因此得了个小火车的昵称，听起来单纯无害，像小孩子。
周知也笑：“那行，下次包装的时候，给我特效做华丽一点好不好？”
丧尸指着姜莞尔：“包装的事最近小姜在盯。”
另一个想起来：“你上期节目里那个超炫的闪电特效，也是小姜特意给你加的。”
“那可得谢谢学姐。”他一笑，眼神真是亮闪闪，仿佛碎了星辰。他拿出奶茶给她，“芝士金凤茶王，少少糖，对吧？”
姜莞尔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人真是，他要是存了心，有哪个女孩子敌得过呢？
她接过来，不客气地说：“现在我是靠美式续命的人。你等等，我拿策划给你看。”
然后就看见周知睫毛垂下来，一转不转盯着自己看，她终于败下阵来：“亏你还记得我的口味，我是喜欢这个。”她喝一口奶盖，很醇，怎么品都是享受。
周知哪里是来跟她谈工作的，好不容易新专辑活动结束，得了空脑子里又蹦出那串数字。他想着就试一次吧，也想着，自己竟然这么幸运，能一丝不差地，重新在人海里捞起她。
周知看她全神贯注地跟他分析新节目的利弊，衷心地希望他参与，刘海还是说着话就散下来，他从领子上拆下一个金色的小星星别到她头发上。
姜莞尔立刻拆下来，审视他：“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领夹。”
“这明明是发夹。”她说着又重新别回去，一丝不苟，“我不还你了哦。”
“不行。”他急急地说，“下次，下次还我。”
姜莞尔笑起来，他就强调，“真的，是我们造型师的，得还给人家的。”
她啼笑皆非，说好。
姜莞尔喝完奶茶，又去接了咖啡喝，见周知眼巴巴看着，问他要不要来一杯。
周知喝一口，皱着眉：“一点糖都不加啊？”
“我们这美式都当水喝，喝多了就不苦了。”
周知看她满不在乎的神色，忍不住入迷。
对，他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以这样仰慕的心情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姜莞尔，看她潇洒地走过他身边。他那时候看着她，觉得她像T台上的模特，瘦得弱不禁风可又什么都撑得住，英姿飒爽，注定要活得风生水起。
她一直是他心中的理想型，又好看又独立，眼睛里有准星。
真的，她瞄哪里，哪里就中弹，比如她看向周知，他就每次都觉得，自己心口中了一枪，甜蜜的，深刻的，印记。
周知想一想，我现在好歹成功出道，总算有机会，跟你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了。
成就感油然而生。
后来周知也老爱夸她像模特，姜莞尔就笑个不停：“我才172，当不了模特。”
“我说的是感觉，那种什么都撑得住的感觉。”
姜莞尔蹙眉：“我撑不住的，我没你想得那么能撑。”
短暂的沉默，周知一愣，然后见她重新笑起来，展开双臂给他看：“你看你这件大袍子，穿着跟唱戏似的，哪撑得住了？”
周知就笑着搂着她：“这是品牌赞助的秀款，你别穿瞎了。也就是你，Lance要穿我都不借的。”
姜莞尔再上班，桌子上多了一份薄薄的快递，拆开一看是一个小巧的茶包，带着甜腻的水果香气。卡片上写着：“少喝点咖啡。”
一个丑了吧唧的笑脸。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茶包和卡片，写着周知前一天絮絮叨叨的无聊小事。
姜莞尔收得挺开心，虽然没能让她少喝咖啡，跟她每天咖啡的摄入量相比，这小小一包香气，根本是杯水车薪。
但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心动了。
毕竟那人是周知。从前她也做过校园明星，她知道被人捧起来的滋味，这样的人如果狠下来对一个人好，是必定带了真心的。哪怕那真心再小，也是真心实意，为她费过心的。
周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买Lupicia的茶书都能拆分到天来送，钱都让快递公司挣了去。但周知高兴，他说：“你不要瞧不起我的礼物，我的真心很值钱的。”
姜莞尔点点头，从兜里掏出那个星星发夹，递给他。
周知说：“造型师不急着要，你下次再给我吧。”
姜莞尔直接说：“没关系，没有这个，我们也可以再见面。”
他们还是在姜莞尔的办公室里见面，这里最安全。她剪片子，周知就坐在一边先睹为快，说：“这么一看，后期才是综艺的灵魂啊。”
姜莞尔白他一眼：“你们在场上聊得多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周知看见她嘴唇中间更深一点的红色，浅浅的伤口，她一手鼠标，另一手举着护唇膏反复涂抹。
姜莞尔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打趣说：“怎么，没见过亲口咬出的咬唇妆吗？”
他还是直勾勾看着。
“我是有咬嘴唇的小毛病，所以嘴巴不能闲着，多喝喝水，擦擦唇膏，就顾不上咬了。”
“是不能闲着。”他往前一凑，不偏不倚吻在她唇上。软软的，带着一层柔滑的触感。“你唇膏什么味的啊？挺好闻的。”
“梅子味。”她抿抿嘴唇，不慌不忙，旋即笑起来，“你干吗？”
他问得理所当然：“你不喜欢我吗？”
她诚实地答：“喜欢。”
“所以我们不是应该……恋爱的吗？”
“你是AllSing啊，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编导。”
“可是我喜欢你。”
“你能喜欢我多久呢？反正最后我们都要分手，我不想度过艰难的失恋，也不想你变成我回忆起来就伤心的人。”姜莞尔安安静静说着，重新去看电脑，她就仿佛满不在乎，“世上的风险这么多，我们起码要规避，已知的麻烦，对吧？”
大概只有姜莞尔会说出这种话。周知想着，周遭只有鼠标的声音，听得他心烦。
他沉吟了好一会，挺认真地说：“我是没办法保证永远爱你，但是我不会让你悲痛地分手的，我会对你好，就算有一天结束，我们也还是开开心心的。”
姜莞尔终于转过头看着他。
他接着说：“可是我们现在不在一起，以后回忆起来，也不会太快活对吧？你会永远记得，你错失了一个，对你说喜欢的我。”
不是他说得在理，是他，他这个人，就是最大的诱惑。
所以姜莞尔没忍住，笑了。
众所周知，莞尔一笑。
代表发生的是好事。
他们这场恋爱，谈了差不多两年。姜莞尔忙，一路从新人做到项目总编导，周知更忙，全世界乱飞，不是宣传期也有没完没了的通告要上。
能约会的时间很少，有也是约在办公室，最稳妥，她工作，他在旁边给她泡茶，看她剪片瞎出意见，要不就是打游戏，拉着姜莞尔跟她说：“你看这个好好笑啊。”
每次都是她加班的时候来，只能零星碰上几个耷拉着黑眼圈的同事，大家也都没当回事。倒是知道她有了个男朋友，直问她什么时候领给大家看看。
其实她跟周知见面几乎都在同事眼皮底下，可是别人看起来也是，根本不像在恋爱吧。
AllSing决定做团综的时候，她代表公司去跟星灿谈，没谈拢，最后听说是宇宙制作拿下了这个项目，同事就打趣说：“你不是跟AllSing关系挺好的么，怎么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人家也是无心，本来就是用相互挖苦当高强度工作下的调剂，可是那时候她突然觉得暴躁。
不是，她不是“关系好”，她是周知的女朋友。不带工作因素的，仅仅是私人情感的，恋爱。
她又不是做错了什么，却连这个都不能说。
她那阵子得到的唯一便利就是，请周知来做节目真的方便了很多。她直接把策划发给他，说：“你看着改改吧，想怎么弄做一稿给我，不过分的话就听你的。”
周知就兴致勃勃地，给她设计了关于自己出场的戏份，要怎么跟另一个女演员在节目上炒CP，台词都一句句想好。
她就着苦咖啡看，一页页往下滑，他的引号打错了，从第一个开始就是右引号，往后每一个都错了，她就一个个给他改掉。改到后来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姜莞尔就在那一刻感觉到，当初她预想到的结局，还是到来了。她和周知在一起挺努力地讨对方欢心，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去。
她主动约周知看电影，周知特别惊讶，因为他们从来没去过公共场所。他说：“算了吧，让人拍到不好。”可是姜莞尔执意如此，他也没拒绝。
姜莞尔又说：“我们应该分手了。”
周知说：“噢。”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慢吞吞地思索了一下：“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片子？还有，你想吃哪家餐厅？”
他们从来没有好好约会过，倒是分手当天，把那些全做了。
吃饭的时候周知出去一趟，回来带了个小小的蓝色袋子，正大光明地，隔着桌子递给她：“送戒指好像不太合适了。打开看看，我看你上次，好像挺喜欢这个的。”
是MV里，他给女主角戴的手链。姜莞尔觉得周知这人挺怪的，怎么会买和别的女人一模一样的东西给她。所以甚至没有心酸的感觉，就是想笑。
他没有要给她戴上的意思。她弯起眼睛，笑眯眯地单手扣上那个锁扣，展示给他看：“好看的。”
周知就在心里松一口气。
他其实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结果她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让他都以为分手是假的。
他们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然后去看漫威的新电影，视觉效果很好。周知看到一半起身，小声说：“我先走了。”
姜莞尔抬头冲他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不方便。”
周知没看荧幕，身后蜘蛛侠打得火花四溅，她脸上就映着一些忽明忽暗的光，那笑容看起来，竟有些疏离。
周知就走了，他弯着腰，在其他观众有些不耐烦的抽气声中，很快地穿过狭窄的座椅缝隙，腿抬得很高，仿佛要跨越一些什么。
最后他只能安慰自己，你看，你当初说什么来着，不让她悲痛地分手，也总算是，没有食言吧。
结果马上就是节目拍摄，他们还要再见面。周知听见她的实习生没心没肺地追着她问：“你刚失恋就开工，这么拼命啊？”
姜莞尔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他，他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本来走得好好的，忽然停下来，摆明了是好奇这句回答。她于是舒展眉眼，很温和地答：“没那么痛苦，过得很好。”
他也不再是22岁那年，节目上由着性子问出真心的小男孩了，他们年纪越来越大，也怕被新人比下去，他又是队长，处处要为组合争份量，插科打诨，只要是节目效果，什么都愿意做。
他终于像模像样地，学做起了大人。
周知对上她的眼神，微微笑，跟她点头示意。
他们的恋爱故事，在那一刻就结束了。
【编者注】
此故事发生于正文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