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城外三十多里的一片草原,微风清凉,稀疏的屋舍升起了袅袅炊烟。
“多谢施主。”老和尚微微探身向着面前的人行着佛礼,虽然眉须皆白但睿智的眼神中却看不出一丝的老态。满是皱纹的手中捧着一个旧钵,钵上虽斑斑裂纹但一尘不染。
施主回屋取了些斋饭放入钵中给老和尚回了个礼便离开了。
老和尚看着施主关上门后才直起身子,向着身后的小和尚走去。
“师父,此人是猎户杀生无数不说,施的这斋饭也尽是些荤腥。”小和尚看着钵中的食物嘟着嘴有些不满,尽管已经一日未餐。
老和尚微微一笑盘腿坐下,将钵放在面前,“萨诃,来,坐下。”
小和尚眨了眨眼睛,以后的皱了皱眉,但还是听从师父的吩咐坐了下去。
“我们云游苦行,一路托钵乞食,施主给什么我们便吃什么,这位施主是猎户,若是强求素食岂不为难了这善心的施主?”老和尚说完,将手伸向旧钵,示意小和尚吃斋,但见小和尚不为所动,又是微微一笑,拿起一块兔肉掰开放入嘴中。
“师父!可这是杀生啊!”小和尚依旧不肯触犯戒律,但其实已经饿得发昏,早对着面前的食物动了心,此时只是想要师父一个让自己安心的解释。
“狼群围攻羚羊,是杀生吗?”老和尚表情没有变,反问道。
“这。。。当然是。”小和尚回到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嘴硬不认输。
“不让狼群杀生,狼群便会饿死,这何尝不是一种杀生呢?”老和尚将半块兔肉递给小和尚,“此地不宜耕种,猎户若是不打猎又能吃什么呢?”
小和尚虽接过荤饼,但依旧没有动嘴,小脑袋上依旧写满了困惑。
“羚羊野兔虽不杀生,但过多的啃食草种,多年之后这片生机盎然草原也将为一片死寂。万物轮回,生生不息,也离不开这些不可避免的‘杀生’。”老和尚接着说道。
小和尚似乎有些理解了,终于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闭着眼将肉块放入嘴中。
“我们出家人已戒律清规来要求自己,便是要从自身做起为天下万物谋一点福报,但想普度众生要以天地万物的角度出发,切勿本末倒置。萨诃,你悟到了吗?”老和尚的神情变得有些疲惫,平了平气接着说道:“我想,你吃下这块肉,便了解了。”
小和尚大大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小嘴中虽嚼着兔肉,但此时竟未感到有一丝肉腥味,与平日所示的素斋并无不同,一样平淡,充满清香,有些惊奇地说道:“师父,我好像懂了。”
“你12岁便开坛讲法,译百册佛经,是我最优秀的徒弟,不要为了你母亲的事而一蹶不振,她把你引入佛门已是大大的功德,日后你若能普度众生便是为她修得万世福报。”老和尚坐直了身体,双手合十,似乎更加疲惫了,“我累了,便在这休息了。行囊里还有两张素饼,足够支撑你回到龟兹,这块肉便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小和尚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双手合十跪在了老和尚面前,“师父。。。萨诃明白了。。。”
声音虽然稚嫩,但却无比坚定。
“为师当年便是因为不愿在众人面前吃下那一块肉,从而惹怒了龟兹王,余生再无机会东行前往华夏传法诵经。”老和尚的声音已经很小了,语气中充满遗憾,“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承受一点罪孽能够渡得天下人,那便不要为了一时的清白而躲避这份罪孽。”
老和尚说完便圆寂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此时已经没有气息的师父周围好像放着淡淡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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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山,大雨磅礴,半山腰的山洞内,鸠摩萨诃收起了沉思,将看了许久的两张素饼放入行囊中,尽管这素饼早已硬如石块,但二十二年来,他都随身带着,寸步不离。
浓眉深目,鼻梁高挺,尽管已被困在这半山腰半月有余,头上和脸上都已长出发茬,衣服也脏了,但他依旧端坐着,深邃的目光仿佛有着看破一切的智慧。
但他却没看出,仅仅是因为同行的高厉俐的一件黑色长袍让一行人行程受阻,被困于此。
“都这么久了,小姐不会出事了吧?”
“不会吧,唉!”
阿大和阿二担心不已,根本坐不住,在这不大洞穴里踱来踱去。他们恨自己没有本事,竟然让小姐冒着危险出去找吃的。
“高姑娘是有福之人,两位不必太过担心。雨停了,她就回来了。”鸠摩萨诃依旧端坐,一点看不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果不其然,大雨刚停,高厉俐骑着一匹马就出现在了洞口,一个年轻男子走在前面牵着缰绳,正是程煜。
阿大阿二见状急忙上前将高厉俐,扶下马,嘴上不停的自责。
“谁让你们两个不会武功,本小姐不去,咱们岂不是要饿死?”高厉俐虽是责骂,但表情却是万分得意。
程煜听后在心里一笑,暗道:武功不咋地,口气倒是不小。
萨诃大师起身向前像程煜行了个佛礼。
程煜急忙探身回礼,恭敬地说道:“鸠摩大师,久仰。在下程煜,受人之托来保护您的。”
恭敬是发自内心的,一路上听巩向民和孙老三一直眉飞色舞的谈论着这位高僧。这位比自己年长仅仅不到十岁的僧人,仅凭着思想和佛法修为已是万人敬仰的高僧,西域不少小国要封他为国师甚至不惜互相开战。此次这位高僧从天竺传法归来,不料却在鹅谷遇到了困难。
鸠摩萨诃将程煜引入洞中,示意他坐下,“程施主,辛苦了。”
短短六个字,既不卑微更不高傲,让程煜感觉很舒服。
程煜将带来的素饼分发给众人,“大家先吃点东西,在休息一会,咱们就出发。大师是出家人,在这吃野兔实在不太合适。”
这话主要是说给高厉俐听的,她虽接过了素饼,但皱着眉头迟迟不愿放下手中辛苦打来的野兔。
“程施主带来素斋自然是极好的,但此兔已死,诸位也并非出家人,大可自便。”萨诃大师将素饼掰开一块放入嘴中,咽下后笑着说道:“不怕程施主笑话,我年幼时跟随师父云游苦行也吃过肉。”
程煜听后连连点头,佛本就是包容的,大师自然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待会就陪大师吃你的干饼吧!”只是高厉俐听到大师的话后似乎有了底气,瞪了程煜一眼,转身让阿大剥兔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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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厉俐倒也是口硬心软,程煜受不了肉香味凑过去的时候,她也没阻拦,还冷哼着分给了程煜一只兔子腿。
吃饱喝足后,一行人跟着程煜,在桥边的小旅馆中找到了等候在此的巩向民和孙老三,一起向着比罕城走去。
因为这次是安时鹿的私人委托不方便太张扬,所以只有对鹅谷比较熟悉的巩向民和孙老三陪着程煜来了。
一路上程煜暗自庆幸,没有把集合地点定在鹅谷的那个简易马场,这高厉俐显然认识高岑家的战马,很可能跟高岑有什么关系,若是看到马场那几十匹不定会有什么麻烦呢。
大师、阿大和阿二不善骑术,所以本来三天的路程,走了好几天,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就听大师讲经,本来在21世纪对佛法不感兴趣的程煜也觉得自己升华了。
“煜哥!咱们又见面了,生意做得挺大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木材厂响起,竟然是贺子明。
“子明?你怎么来了?”刚刚到达木材厂还没来得及下马的程煜见到这位小老弟虽然也很高兴,但也想不通这个被驱逐出境的华夏人怎么又回来了。
“他是你们的向导。”早已来到木材厂的安时鹿跟大师打完招呼后走了过来,“这趟活还没完呢,大师这次要去的是洛阳。”
程煜惊了,去洛阳一趟怎么说也得一年半载,差不多要走半条丝绸之路。现在还没毕业,车行生意也才刚刚起来,一年半载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程煜这次是真的退缩了。
“到莎车就行了,到那自会派人送大师去洛阳。”高厉俐凑了过来,拍了贺子明一下,似乎两人早就认识,然后又说到:“只是现在去莎车也不太容易。。。”
莎车是西凉王的驻地,而鸠摩萨诃是西凉王的座上宾,此次前去天竺传法也是半年前从莎车出发的。到莎车经过乌托和依耐两国,最近匈奴时常南下,这两国趁着都护府无暇顾及叛了华夏,此去并不容易。
尽管会有危险,但如果只是到莎车,程煜很愿意去,若是乔装打扮低调出行这趟镖也不是难事,更何况若是大师成功到达中原普度众生,对自己来说也是在历史上立了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