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风很冷，“早上穿袄午穿纱”便是如此了，乘这还没退去的点点星光，程煜裹紧了外衣，离开了东水寺，回到了依耐王安排的房间。
西琳似乎累了，靠着木榻的边沿眯着眼休息。但她似乎不敢熟睡，长睫毛下的眼皮轻轻地闭着，小心翼翼的样子惹人心疼。
程煜进屋后并不打算叫醒她，但脚步声还是把她给惊醒了。
“程公子！您回来了。”西琳连忙站起身来接过程煜脱下的外套，叠得整整齐齐后挂了起来。
这种待遇让程煜很不习惯，父母死后还没人这样的伺候过自己，除了红豆，但那算是以酒馆老板身份给客人的服务，是一种平等的服务关系。一路上，就连高厉俐的随从阿大阿二有时候主动来抢着干活，他也是赶紧推辞。
短暂的手足无措之后，程煜回过神来发现西琳已经走出了房间，不一会的功夫端来一盆热水，“天快亮了，公子先好好洗漱一番，待会能有个好精神参加法会。”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从鹅谷到依耐一路奔波只是在木材厂用凉水洗过一把脸，那盆冒着白烟的热水此刻看起来诱惑极了，只是可惜依耐城没有澡堂。
摆了摆针织的手帕，热腾腾的盖在脸上，仿佛置身于天堂，好好地洗了个脸的程煜放下手帕后说道：“谢谢你，西琳。”
“公子千万别这样说，大王将西琳送给公子，这些便是西琳该做的。”西琳走到程煜身边，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坐在了铜镜前，“既然跟了公子，往后西琳对二王子除了感激之外再也不会有其他情分了。”
“那就好！”程煜心里庆幸，为了那个窝囊废献身实在是可惜了这个重情重义的姑娘，他接着问道：“在楼兰还有亲人吗？”
这是离开依耐后要解决的问题，放西琳自由，总得让她有个去处。
西琳左手拿起了一把梳子，右手的指尖点了点水帮程煜梳起了头，动作轻柔，“不知道，我九岁就去了龟兹，再也没有回过楼兰。就算是有只怕也已经认不出来了。”
闲聊间，天已经亮了，透进屋内的晨光已经盖住了昏黄的烛火。
“咚咚咚”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西林还没来得及动，程煜便已经走上前打开了门。
三王子晨汤先是行了个礼，把脑袋伸进了屋内看到了拿着梳子的西琳，微微一笑说道：“程公子早啊，父王让我来请各位去用早膳。”
这就是一大早程煜赶回来的理由，人家赏赐了美女给自己，自己却不用，这让别人怎么放心呢？破地方有什么早膳可用的，晨汤过来无非就是检查一下自己和西琳昨晚是不是在一起。
程煜还是去大堂用了早膳，看到二王子晨归缺席，与刚到的高厉俐对视一眼，暗声说道：“这人还是跑了。”
突然，一个勇士跑进大堂，还未停下便已拱手报告：“大王，乌托王带着百余勇士在十里外杀了咱们的人，还叫嚣要跟您决斗，让长生天决定萨诃大师属于谁。”
依耐王拍案而起！差点没掀了桌子，怒声道：“乌托狗还反了天了，看本大王不把他的门牙锤掉两颗！”
三王子晨汤，连忙起身说道：“父王莫急，让晨汤去，揪下着老狗的耳朵给父王下酒吃！”
“你算什么东西？等以后你当了大王，有你打的！”依耐王一口将壶里的酒喝完，站起身，“带上一百勇士，他杀咱们几个人，今天就让他还几个！”
此事一出，本已准备好的东水寺法会自然被推迟了。
早膳后，一行人无事可做，索性玩起了叶子戏，其中高厉俐的兴致最浓，赢了便大笑嘲讽，输了则怨天怨地，跟对面的贺子明、巩向民和孙老三战得不亦乐乎，身边的阿大阿二也不时的出谋划策，一时间东水寺的平房中欢闹不已，旁边的萨诃大师面带微笑气定神闲的看着佛经，丝毫没有被喧闹声影响反而有些享受这愉悦的气氛。
程煜站在一旁远远的看着，尽管这次将萨诃大师送到莎车的任务可能失败，但此时他是笑着的，毕竟好心情是会传染的，对着身边的西琳说道：“咱们出去转转吧，我也了解一下这依耐城。”
他对叶子戏这种古代纸牌游戏一窍不通，连牌都认不全，自然参与不进去，更何况此时他急需知道西琳对于依耐王位之争起何作用。
本想借助西琳拉拢二王子，但二王子显然靠不住，此刻只能从西琳身上入手，希望能找出什么能要挟三王子甚至是依耐王的把柄作为释放萨诃大师的筹码。
知道依耐城小，但转了转才发现是真的小，不用说长安、洛阳或者比罕城，就是跟茉莉的老家香木村相比也只不过是外围多了层土墙。
城里大多建筑为土色的二层小楼，伴着阳关显得格外的闷热。道路本就狭窄，此刻更是挤满了商队的车马，但这些商人都是过客，只是在这小城补粮补水而已，没人会在这穷乡僻壤做生意的。
程煜走在前面，凌晨算是在西琳帮助下把外表拾掇了一翻，换上了带来的干净衣服，真的有些少爷的样子了。
西琳乖乖的跟在后面，明艳动人，引得城里休息的商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程煜本想两人像朋友一样并排行走，但是道路狭窄拥挤两个人确实有些走不下，而且对于这个要求西琳完全不配合。
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除了经常外出勇士和寄田于疏勒的农夫，依耐常住人口也就四百来人，住的久了会发现城里全是熟人。
依耐人虽然不认识程煜，但都认识西琳，而且她的口碑似乎还挺好，不管男女老少只要看见西琳都是喜笑颜开，热情地打招呼，西琳也是以微笑回应。
依耐实在是太小了，感觉还没走远便已经到了尽头，由于依耐王带着百来个勇士出去打架了，所以城门紧闭禁止出入，陈煜只得往回走。
一路上没发现什么明显的信息，但通过观察依耐人的反应，程煜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
“西琳，我饿了。附近能找个地方吃饭吗？”程煜心生一计，笑着说道。
西琳笑了笑，已近没有了房间里的那种拘谨。因为程煜刚刚把二王子安全出逃的消息告诉了她，当时她只是有些不甘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后，似乎也就放下了。
只见她微笑走到程煜身边，随手敲开了一扇木门。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尽管已经皮肤暗黄满脸皱纹，但挺直的腰板依稀可见草原女子年轻时的风采和依耐人的勇武。
“是西琳啊，快进来。”老太太热情的让开了路。
“古丽奶奶，我们家公子肚子饿了，我带她来您这吃点东西。”西琳拉着程煜进了屋，扶着他坐在桌前，自己则乖乖地站在旁边。
程煜连忙拽着西琳的胳膊，强行让她坐在旁边椅子上，看到古丽老太太好像没听清西琳的话松了一口气，忙解释道：“我是西琳的朋友。这会儿肚子实在有点饿，才麻烦西琳打扰您的。”
在草原民族面前还是最好别摆什么华夏公子的架子，人家可不吃这一套，尽管是个独居老太太，但墙上依旧挂着短弓和弯刀。
古丽老太太已经端着羊奶和肉干走了过来，把食物摆在程煜面前后，慈祥的说道：“西琳的朋友就是我们依耐人的朋友，小伙子，以后饿了尽管来。”
程煜尝了尝羊奶和肉干，觉得格外的香，充满人情味的食物确实比那冷淡的“宫廷饭”要美味的多，索性就大口享用了起来。
旁边的西琳眼带笑意，看着程煜大快朵颐，心里似乎有了些成就感。尽管自己是为了保护心上人，才来服侍这个男人的，但这个人很尊重自己，不是坏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最重要的是心上人已经安全逃走了，自己也没什么牵挂了，下半辈子就乖乖做个婢女吧。
但笑容又渐渐的变为苦涩。二王子能活下来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他走的这么突然，甚至没来道个别。既然最终的结果是逃跑，自己的主动牺牲似乎就有些多余了。
但程煜这会没工夫关注西琳表情的变化，他正忙着套话呢，“老奶奶，您跟西琳很熟啊！”
“当然啦，西琳来时才十岁，人虽小但懂事特别讨人喜欢，心肠又好尝尝助人为乐。依耐一百多户人家，谁敢说没受过西琳的照顾？”古丽老太太坐在了程煜对面，看他吃的正香也是一脸慈祥，“听说昨天大王把西琳送给了一个什么公子，也不知道是华夏人还是雪陵人。但如果这个人敢欺负西琳，就别想走出这依耐城，即便是大王发话也没用。”
西琳听后连忙想起身解释，却见程煜轻轻的拍了拍她冲她摇摇头。
程煜已经找到了重点，那便是古丽老太太说的那句“即使大王发话也没用”，正是所谓的功高盖主。这样一个深受人民拥戴的西琳如果跟了二王子晨归，毫无疑问将成为三王子晨汤上位甚至以后领导依耐的巨大阻碍。碍于西琳的声望，依耐王和三王子自然不能逼迫甚至杀掉西琳，唯有以二王子的性命相要挟，逼迫西琳离开。
所以说太招人喜欢也是种罪过。
站在西琳的角度，程煜现在更加庆幸二王子的离开。哪怕是二王子逆袭上位，只怕西琳也不会幸福，依耐的大王怎么会允许一个比自己声望还高的楼兰人存在呢？
但站在此次护送萨诃大师的任务角度来说，没有了二王子的支撑，西琳的价值确实有些鸡肋了。她的声望能确实帮上忙，但一帮雪陵人想借一个楼兰人的声望在依耐搞事情不免有些荒唐。
突然外面的街道骚乱了起来，程煜连忙推开门查看情况，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勇士向着王宫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