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舆街
城西旧皇城边有条步行街,名叫堪舆街。整条街全长两千多米,街中坐落着几十栋式样一致的仿明清青砖灰瓦的四合院。
街上的店铺大小不一,但无一例外做的都是风水行的买卖。这条街上规矩众多,历来能在这条街上立足的风水师,都不是等闲之辈,所以,这座城市流传着一句话:不入堪舆街何以言风水。
在堪舆街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个面对面的大院落。
一家叫紫微堂,传承于以收集通灵之物著称的灵宝派;一家叫乾坤堂,传承于以阴阳阵著称的悬空派。紫微堂的当家人五师傅与乾坤堂的当家人方道长,多年前因为符咒与阵法上的分歧发生争执,而至交恶,所以两堂虽然比邻而居,却素无来往。
这天正午刚过,只许步行的堪舆街里意外地驶进了一辆宝石蓝色的雷克萨斯。这车疾驰而入惊得路上行人纷纷躲避,几个急转之后,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紫微堂门前。
少顷,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抬着一个面红耳赤昏迷不醒的紫微堂弟子,脚步匆匆地跑进大厅。
大厅里顿时一片纷乱,紧接着,车上又下来个五十岁左右的瘦小男人也一同跟了进去。十几分钟后,有名紫微堂弟子慌里慌张地跑进乾坤堂说了一番言语,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向孤傲的方道长脸色大变,竟没等那弟子说完,就健步如飞地进了紫微堂。
直至黄昏,那一行人才走出紫微堂,五师傅与方道长神情郑重地并肩将他们送出门去。
眼看着雷克萨斯驶出了堪舆街,方道长叹了口气对着五师傅道:“老五,这么看,带着徒弟们去实在是给人填陷,但就算是咱哥俩并肩子上,我瞅着也是悬,你的意思如何?”
五师傅眉头紧锁道:“这些孩子们都还是半吊子的本事,留在家里吧。事到如今,咱们只有拼死吃河豚了。明天,你先准备东西,我去找个人。”两人的神情如临大敌,多年的宿怨竟然顷刻间被抛诸脑后。
五师傅要找的人叫做报君知,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年纪、来历。据传此人的堪舆术与符图术已达至臻之境,但为人孤僻、性情古怪,行踪飘忽,轻易不接手案子,除非他肯收下酬金。
他虽是个年轻人,但是辈分却高出五师傅很多。
此人天赋异禀堪舆术迥出伦辈,据说手中从未有过悬案,是风水界里口口相传的传奇人物。但此人行事神秘,行踪飘忽,所以真正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知道去哪里找他的人更是一只手数得过来,而五师傅刚好就算一个。
堪舆街的风水师们关于报君知的传闻五花八门,不尽相同,尤其是相貌、性格多有分歧。
有人说他天生异体,所以才能修习成各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术法;有人说他是因为修习了早被禁修的巫术,才能有这样的能耐;还有人说他是中了蛊毒,反倒激发了奇异的能力。但这所有的传闻里有一件事是相同的,就是,报君知的师承是紫微堂灵宝派。
当年五师傅与方道长之所以闹到互不理睬,便是因为方道长酒后大放厥词,说世上根本就没有报君知这个人,这个所谓神乎其技的风水师,是紫微堂为了扬名而杜撰出来的,否则为何从来不见其人出现。
五师傅因此勃然大怒,竟当场与方道长断绝交往,还勒令紫微堂弟子自此不许踏入乾坤堂半步。
天气不好,下着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花枝街街道狭窄车子难以驶入,五师傅只得一路步行,当他顶风冒雪走进街中,突然听见清脆的门环叩响,一座红色的大门在他左侧墙上突然出现,上面有个铜质门牌,写着128号。大门缓缓开启,五师傅抬脚迈进门去。
门外大雪纷飞天色昏暗,而这扇门里,头顶上却是蓝天白云一派晴好,迎面扑来六月间夹带着花草香气的风。院中影壁前的天宝兰开得正茂盛,青砖路两边的竹子青翠欲滴,墙根处甚至还拱出几个竹笋来。
五师傅不禁面露微笑,随手关上院门快步向内院走去,过了垂花门进到内院,青砖红瓦带飞檐的房子前有个开满紫藤花的木架,有个年轻男子穿着白色衬衫和裤脚磨了毛边的牛仔裤,正躺在罗汉床上看书。
那男子抬头神情慵懒地道:“小五,你可是稀客。”
五师傅走到花架前,头上的雪此时已经化成了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伸手擦了擦脸,将身上的獭兔毛短大衣脱下来,轻声说:“今儿来找您,不是来做客的,紫微堂出了件蹊跷的事。”
报君知这才把目光从书上收回来,指指旁边一把藤椅。
五师傅坐下后神情凝重地说道:“两个月前,乾坤堂方道长的大徒弟,还有我的一个弟子在同一天突然失踪,我们用尽办法也没查出一点端倪。这之前堪舆街已经有四名风水师莫名其妙地失踪。
“直到昨天,有人忽然来到堪舆街,将我的弟子给送了回来。这名弟子像喝醉了酒,面红耳赤昏睡不醒,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味。我们找了医生来给他验血,血液里却没有酒精。我怀疑有人暗中用巫术中的落醪加害堪舆街的风水师。”
报君知皱了皱眉,“落醪术是祭祀术中的一种,中了此术,神智全失任人摆布,事后也没任何记忆,百年前就已经被禁用。送他回来的是什么人?”
五师傅点头:“是个叫傅政的生意人。这人说,这两名失踪的风水师都受雇于他,帮他查找失踪的儿子。半年前他的儿子因为修改账目侵吞了合伙人的钱,导致合伙人自杀,他儿子深感愧疚,寝食难安。
“之后偶然遇见一名自称金觋[xí]教的教徒,告诉傅政儿子说,他们教里有件神奇的法器,叫做殊胜笼屋。只要在殊胜笼屋里躲上四十九天,就可以清洗自身所有业障,无论你怎样作奸犯科,身上带着多大罪孽,都能在里面磨灭无痕。
“而且那殊胜笼屋还能克制阴阳两界,即便杀了人,不但阳间所有证据痕迹消失无踪,在阴间被害的魂魄也自此记不起死因,命债一笔勾销。敢施用如此偷天换日的法器,这个金觋教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报君知合上书站起身踱了几步道:“金觋教最早是在明朝天启年间由几个云游的风水师所创立的,教徒皆为未婚男子,专门修习祭祀术中的无良符术,行事毫无顾忌。他们集结在一起施用符术骗人敛财,害人无数。
“其首脑很快被官府拘押,可惜教徒四散而逃一直没有被追捕干净,以至于后来历朝历代都发生过金觋巫术害人的事件。这件事曾经被认为是风水界的耻辱,所以很多掌家人都刻意隐瞒这段历史,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五师傅忧心忡忡:“听说这个教派人丁稀薄,术法又少,虽然未敢在风水圈里兴起过什么大风波,但是每一次他们在外犯案下手都狠毒卓绝,从未留下过活口。这几个失踪的弟子怕是凶多吉少。”
报君知待五师傅缓和了一下情绪,又接着问:“傅政的儿子去住殊胜笼屋了?”
“是,接着就离奇失踪。”五师傅站起身,“傅政觉得事情蹊跷,就来堪舆街分别在紫微堂与乾坤堂找了两名风水师查找自己的儿子,谁知,几天后这两名风水师也相继失踪。”
报君知捏着自己的下巴,皱起眉头:“傅政是怎么找到你这名弟子的。”
五师傅说:“据傅政说,他事先接到了一个电话让他去西郊红螺山脚下接人,他原以为是自己的儿子,赶到那里却发现是其中一名失踪的风水师。他不敢报警,只得将其送回了堪舆街。我和老方思忖着,这窝,八成就在红螺山了。”
事情讲完,报君知沉默起来,五师傅见他也面显踌躇,心中一沉,登时忐忑起来。
大约察觉到五师傅脸上的不安,报君知微微一笑,忽然拍拍椅子的扶手道:“小五,听说你院子里有一缸五彩锦鲤都长出了寿头,你匀给我几条养养吧。”
五师傅听完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躬身笑道:“整缸都匀给您。”
雾树林
两天后的一个深夜,一辆蓝色的雷克萨斯驶进红螺山森林公园。车子向北行驶了五公里后眼前出现了一座陡峭的高山,山前有一大片茂盛的树林,车子停在了树林的边上。
傅政转过头对着坐在后座上的五师傅与方道长感激地道:“有劳两位涉险。请两位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些人手随后赶过来,要是天亮前看不见两位回来,我马上带人进去增援。”
方道长皱着眉闷声道:“嘁!我俩要是都回不来,你还增什么援?直接报警好了。”
说完与五师傅下车,向着笼罩着浓重雾气的树林走去。傅政看着他们进入树林,随即将车驶到一片灌木丛中熄了火。
整座树林里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虽然月光朗朗,树林里却一片混沌难以视物,五师傅在前面探路,方道长反身断后。
没多久五师傅手中的罗盘开始抖个不停,他低头看着罗盘,有些吃惊地低声道:“老方,这里不是雾气,是有人施用了大量的招魂术。我感觉这树林里魂魄的数量上百只不止……如果金觋教徒发现我们闯入,一起催动它们,怕是要糟糕。”
方道长也觉察出了异常,恨声道:“槽糕就糟糕吧,如今也罢不了手了,要是这么回去,咱哥俩在堪舆街从此就是大笑话。”
走了约一公里远,一根斜出来的树枝忽然将方道长随身携带的五帝钱袋刮了出去。
方道长俯身去捡的功夫,雾气中有一道绿光快如闪电地冲着他射了过去,方道长猝不及防,绿光骤然冲入他的身体,他只来得及叫了一声,整个人便如木偶般僵住。
五师傅回身看见这情景,大惊地叫道:“老方。”正要出手相助,黑暗中已经跳出一个年轻人。
只见他一闪身来到方道长身边,举起左手按在他面门上,方道长的周身顿时亮起耀眼的光芒,一声凄厉的尖叫之后,有团人形灰雾从光芒中直飞开来,撞在不远处的树上。
那人右手中指轻轻一弹,一点金光射在灰雾之中,人形雾毫无察觉快速地向着正北方遁去,而那点金光与年轻人的手指连着一条闪烁的金线在夜色中越拉越长。年轻人并不着急追赶,而是来到僵直的方道长旁边将手搭在他的肩头。
五师傅借着月光看清楚这少年正是报君知,脸上顿显轻松。方道长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地刚着了道,又惊又怒,此时见陌生人手拍己肩,大惊之下运起护持功抵挡,五师傅见状忙低呼:“不可以,是自己人。”
话音未落,方道长只觉自己发出的护持力被对方轻柔地推回体内,随后大量纯净的护持力源源涌入自己身体,先前那股僵住自己的冷气竟然瞬间被打散。他心中一宽,抬头见对自己施救之人竟然是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青年,不由地又惊又惭。
方道长向来对自己的能耐极为自负,此时在老对手面前出乖露丑,心中恨恼可想而知,所以,身体刚能活动便气急败坏地指着四周破口大骂起来,紧接着从箱子里抓了数张符纸点燃冲着四边扔了过去。
符纸如利剑一般直冲入浓雾中,燃起大小不一的火球,火球中心接连传来刺耳的尖叫与哭泣声。
方道长还不解气,正待再抛符纸,五师傅大急伸臂将其抱住叫道:“老方,今儿是九月二十九……”方道长顿时醒悟,一时大惊失色。
在风水界施用符纸有诸多禁忌,其中最厉害的便是“农历九月二十九不可施用符纸驱鬼,否则会反泄己力去助长邪祟之力。”
方道长怒道:“咱哥俩是老了,竟然挑了这么个尴尬日子来探人家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