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离强自按捺住想飞奔过去的念头,眯起眼睛,走到离众人五米远的地方停下,他清楚地嗅到了浓烈的内力与硫磺朱砂味道,冷笑道:“原来风水师也会做挟持幼童这么不要脸的事。”
众人并不还嘴,都谨慎地盯着秋离看,中间一个瘦脸风水师奇道:“他的息泽不同于任何生物,完全看不出妖身,又能说出我们的身份,老刘说的大约靠谱。”
他旁边一人轻笑:“我看不一定,听说那东西的心肝肺都冷如千年寒冰,最是凶狠无情,他要真是……就不会明知是陷阱还来救这小丫头。”
较年轻的一人听见这么说,有点沉不住气地冲着秋离叫道:“喂,你到底什么人?”
秋离冷冷地环视着众人,清晰而有力地道:“你刚才听见她叫我了什么了……”
瘦脸风水师忽然脸色一变,手中几张符图向着秋离甩了过去,但符图还未逼近忽然就停在了空中,瞬间结满冰霜,如落叶般飘落在地上。
众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叫起来:“是了!是了!大家准备着!”
“你们如果非要这么做不可……”秋离望着众人叹息:“何不做得痛快些!”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已经被吓坏了的小女孩身上,高声道:“暖暖,不要看。”暖暖听话地闭上眼睛。
秋离忽然间仰头一声长啸,四下里妖风骤起,空中飘荡起纷飞的雪砂粒,秋离的身形渐渐虚化,呼啸的寒风中显现出一头通体雪白如玉的巨虎,从耳尖至胸前那一圈毛却是金色的,双眸血红,鬃毛飘飞、威风凛凛。
众人大惊,瘦脸的风水师惊喜叫道:“赤眸金鬃虎!老刘没说谎,这异兽的骨头是留年药,灵元是不老丹,血液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回生散,要是把这么大一只都给吃了,恐怕连茅山之路都要通了。”
众风水师的面上都露出了贪馋的神情,有个年纪大些的高声道:“还等什么,大家亮出家伙来并肩上吧,一会儿平分了他的肉身和灵元。”
众人争先恐后冲上去,拉着暖暖的那个风水师嫌她碍事将其向着后面猛地一甩,暖暖哭着向后跌去,淡淡紫藤花香飘过,有股浑厚的加持力突然将孩子托住,暖暖抽泣着回头,见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正对着自己俯下身。
报君知对女孩儿笑笑,“一会儿的场面,小孩子看了不好,你乖乖睡一会儿觉吧,睡醒之后,爸爸就会带你回家了。”暖暖还未来得及应声,便觉浓重的倦意袭来,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沉睡了过去。
报君知挥手以加持力做出个鸟巢般的禁护,小心地将暖暖放了进去,然后轻轻一推,那鸟巢瞬间封闭,悠悠飞至远处,悬在空中。
报君知安顿好孩子,转身看去,见秋离已经被众风水师围在中间,他正荡起妖风雪障在自己的周围抵挡,而众风水师一半人吵吵嚷嚷地念咒语施术法,一半人从怀里大把地掏出符图,撒纸钱般地甩过去,两厢里折腾得好不热闹。
报君知走在旁边,抱肩站着,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冷眼旁观。
而正在打斗的众风水师全神贯注,竟没人注意到他。只有秋离因为耳力超常,听见了报君知与暖暖的对话,又看到报君知用禁护包裹住孩子,心中便明白此人并不是众风水师一伙。
他没有了后顾之忧,一时间士气大震,又仰头长啸一声,包围在四周的雪砂屏障增厚了不少,几个雪旋风旋到风水师的身上,登时扫倒了好几个人。
众人一见这情景,都有些沉不住气,终于,为首的瘦脸高声道:“今儿个来的,没有外人,都是老刘店里的熟客,眼眉前的事儿,咱们身上的本事弄不过去,大家就都别慎着了,给他加了料吧!”
众人脸色阴沉地一齐应着声,突然同时向后撤身,那个包围着秋离的圈子一下子扩大了很多。
他们个个凝神闭目,也就片刻,每个人的身后都显现出一个虚形来,两人身后是巨龟,三人身后是蝰蛇,剩下的还有刺猬与狸猫,瘦脸的身后是一只长眉猴。
秋离一见这情形,大为震惊,难以置信地道:“你们……在自己身体里……蓄养精怪的神识!为什么?”
瘦脸得意地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话音未落三条蝰蛇张口喷射出毒涎,涎水喷到雪障上,损毁了好大一块,巨龟也身形倒转,从不同方位直接冲撞向雪障,与此同时,其他人身后的虚形兽也都一起开始攻击,而众风水师跟在后面,立时施用术法,将众虚形兽的攻击加大了数倍。
秋离因为惊怔,反应慢了些,电光石火间,雪障在这骤然的猛击下出现了破损,转眼之间轰然倒塌,虚形兽蜂拥而至一齐攻向失了保护的秋离。
众风水师个个喜形于色,疾速向中心聚拢,都从身上解下自己的法器,那些法器,报君知从旁看得清楚,件件闪着小小的霹雳火花,这是因为浸泡过五雷决,可以隔着精怪肉身伤损其神识。
就在众人都举起法器的时候,忽然一个圆形光球兜头将秋离罩住,纠缠在他周围的众虚形兽登时被震荡开来,那光球似乎带着强大的力量,所有的虚形兽被振开后,都在空中自燃消失。
众风水师猝不及防,俱都震惊失色,高一声低一声地叫起来:“圆光术!”此时报君知已经走到了秋离的旁边。
便有性子急的厉声喝道:“你也是个风水师吗?怎么不帮自己人,用这至上的术法保护一个精怪?”
报君知望着他们冷冷一笑,“我可不敢与众位同流合污,你们一个个利欲熏心妄行恶术,这个才是你们自己人呢。”
说着,向着东北方向招了招手,忽然一只秃鹫从远处的枯树上滑翔而下,落在报君知面前,一双阴郁的眼睛四下里看着,似有畏惧。
报君知呵斥,“你这个样子,老朋友们怎么能认得,拿出平时的嘴脸来!”
秃鹫听言就地一滚,地上登时尘土飞扬,烟尘里站起一个人,光头络腮,正是一脸惊惧的刘老板。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啊……老刘……竟然是精怪!”
报君知沉声道:“他本是南疆一个巫术师的宠物,从旁看着学到了化形之法,可以将自己的息泽完全遮掩。
“百来年前,他逃离主人,跑到此地开了这个买卖。
“从那些重男轻女的父母手中买来才满月的女婴,又将婴孩的元阳气,炼化成能包裹住精怪妖身的窍壳,卖给那些自身修炼尚未完成的精怪,去修补它们的筑基,使其可以克制住躁动的妖身,提前幻化出稳定的人形。
“伤损在他手里的人命不计其数,近些年,他又添了本事,转而杀死一些术法弱的精怪,聚敛起残破的神识,放在风水师的身上,用以增强其内力。
“我自知道这消息起便开始追索,可因为一直查找不到他的息泽耗费了月余的时间,直至今日,他在玉镜街的小胡同里被秋离打伤,才泄露出了自身的踪迹。”
众风水师听着报君知的讲述,神情都越来越震惊,有的讪讪低头,有的骇然掩口,个个将法器收起垂手退后。
报君知面沉似水地环视众人片刻,转而又望着老刘冷声道:“我说全了吗?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老刘一边听着一边打颤,听到最后已经抖如筛糠,此时听见报君知这一问,心知不好,惊恐之下涕泪横流,登时跪下不停地用力扣头大声道:“我知道错了,求您看在我修行不易的份上,留我一条贱命,我情愿终身为仆,为您看家护院,煮饭洗衣!”
报君知听老刘这么说,忽然一怔,有些犹豫地笑道:“别的也就罢了,你真的会洗衣?洗的干净吗?”
老刘好似陷落地狱里突然望见一点天光,面露狂喜地拼命点头,“干净!特别干净!”
“那还能……”报君知突然间就敛了笑容,厉声喝道:“有洗衣机洗得干净?”说完左手脉搏处红光绽放,右手疾速抽出赤血剑,向着老刘毫不迟疑地猛然劈下。
老刘只吓得肝胆俱裂,一个转身跃起化为秃鹫向空中奋力飞去,却依然没有逃过那炽烈的血光焰刃,一声惨叫之后,在空中焚烧成了灰烬。
众风水师眼见这样震慑人的场面,都骇然地不能言语,知道自己的修为与报君知相比,便如螳臂当车一般,慌忙地互相交换着眼色,忙忙地聚在一起后退,连秋离也顾不上谋划了。
谁知刚走了几步,这些人忽然接连惨叫呼痛,摔倒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身上器官都开始幻化成为虚形兽的模样,有的长出四条龟腿,有的身躯变为蟒蛇,有的周身生出利刺,他们个个穿着衣服口说人语,却全没了人的样貌。
秋离因为方才内力耗损过度,已经没能力再幻化人身,只得依旧保持着本相,他看见众风水师的惨状,以为是报君知出手惩罚众人,一时间惊骇至极,望着报君知踌躇道:“那您……要如何处置我呢?”
报君知淡淡道:“一个舍弃自己灵元去救治弱小的好人,一个尽心抚养弃儿的父亲,我有什么权利和理由去处置这样的人?”
秋离听完稍稍放心,但低头看看自己,又苦笑道:“人?可我,并非人类,甚至这么多年来都无法修炼出人身。”
报君知道:“你种类奇异,与普通精怪不同,因为力量对其他生灵具有威胁,所以天道多添阻碍,每一只赤眸金鬃虎,自出生起都带着一个化身劫,若非修炼到完美无瑕,且有五名风水师的加持力协助,是无法破除劫数获得人身的。
但今日我用他心通观你过往的种种作为,觉得,你已经有了幻化成人至关重要的一点。”
秋离疑惑,“我有了什么?”
报君知微笑,“人性!”
他又转身对着滚在地上哀哀求饶的众风水师道:“别叫唤了,变成这幅样子不是我下的手。
“当初,你们个个急功近利,为了增长内力,甘愿在自己肉身中豢养精怪的神识,如今施术者已经神魂消散,再无人替你们压制身体内的恶术,那些精怪的神识醒觉,如今想要鸠占鹊巢,独享肉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