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左丘莹放在沙发上,为她盖上毛毯,站起身,望着那熟睡中脸庞,低声道:“我虽然将金针给了你,但因为我还存留于世上,所以那金针并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再过几个小时,等我消失了,金针就会完全与你的身体融合,六恶之诅就会化解。而那时,迷情符也散尽了,你会彻底忘了我……这样很好……”
他苦笑,“我本顽石一块,无魂无魄,留在这世间再久,也只是漂泊,不值得让你记住。而你还有长久的人生。”他说完,身形虚化消失在了屋子里。
大约三个小时之后,左丘莹苏醒过来,屋子里灯光明亮,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容颜极俊美的陌生男人,茫然中她发现那男人在用术法探查她体内的金针,她感觉胸口隐隐作痛,全身却无法动弹,一时间又惊又急哀求道:“你是什么人?求你不要拿走我的金针,这是我要还给别人救命用的!”
报君知望着她轻声道:“不要怕,我来自堪舆街紫微堂,受端木颜所托,前来帮你。”
左丘莹听完神情稍显轻松,但依然怀疑道:“那你在做什么?你用术法在探查什么?这屋里的另一个人呢?”
报君知不再回答,而是专注于术法的施用,过了一会儿,他收回念力,退后一步微微叹息:“差一点,就浪费了这个机缘!”
他思索着望向左丘莹,“有一些事,我想你应当知道。”
修复
辰明朗来到幽峨峪时,天色已经微露晨光,他发现了两件事令他十分震惊的事。一个是整个山坳都被一张巨大的星罗网罩住,而网下是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正在复苏的独踵兽,另一个是他的本体不见了。
天上乌云翻滚,云层深处隐隐有电光闪烁,万钧雷霆就快要降临,他一时间心急如焚,荡起念力寻找自己的本体。少顷他仰起头,目光投向最高的山峰。
辰明朗知道这山峰极为陡峭,仅有山体间裂缝处的一条小路可以上达山顶,他疾步走向那裂缝,身形瞬间消失无踪。
辰明朗来到峰顶,发现悬崖边有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山洞,他的本体,玉盘日晷好端端地伫立在洞中,他戒备地走过去查看日晷有无损伤。
忽然身后有个声音道:“你修出人形已经有八百年,早就能脱离本体自在来去。十年前你虽然自断金针,但你也知道,即便是本体被天雷毁去,你也可以用自身术法修行继续保住肉身存留于世,但是你宁可以肉身本元承受雷劫也不愿逃离,令天雷损毁这日晷,为什么?”
辰明朗悚然回身,见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正在他的身后,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里极纯净的加持光,于是放下心来,上下打量着男人,“山下的网是你结的?你能结出星罗网,到底是什么人?”
“堪舆街、紫微堂,报君知。”
辰明朗一惊,少顷竟露出个笑容来道:“我这最后一天过得实在不错,解了心结,偿了心愿,还见到大名鼎鼎的报君知。”
报君知审视着他,“你为什么要来送死?”
辰明朗走到悬崖边,望着山下轻声道:“知道那边有多少人吗?独踵兽一旦蔓延,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受到疫毒的伤害。你做这个阴阳阵的时候,大概也感觉到了,这山坳中的独踵兽是因为受了此地灵气涌口的催生而出现的。即便是将眼前这些尽数捕杀,假以时日,还会滋生出更多来,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报君知眉头紧锁道:“这是因为你自毁金针,伤损了大半的灵元,自身的力量不足以压镇污秽之气了,你职责在身,怎可如此妄行妄为?”
辰明朗低头,“断金针是我不好,但这事我必须要做,而这里的缺口,我自有办法可以补救。”
他抬头望着天空中如同厚瓦般层层堆垒的乌云,轻声道:“时辰就快要到了,万钧雷霆一发,自此一劳永逸。”
报君知也抬头,皱眉道:“你要将天雷引到自身,将自身内力激发到极致,然后散尽修为将这里的独踵兽焚化?之后掺杂着你内力的火焰就可以烧融这缺口的表层,待火灭尽之后,会成为一个如同盖子的禁护,是这个办法吗?可你是物怪化形,一旦弃了道行,便是形神俱灭。”
辰明朗笑笑淡然道:“天命如此,顺命而已。”
此时天已经完全大亮,谷底蛙鸣声四起,山坳中的独踵兽俱都苏醒,辰明朗站在悬崖边,回头望望报君知道:“谢谢你来送我。”
他转回身去望着谷底,此时,云层中骤然一道火霹雳降了下来。
电光石火间,报君知突然将手中一物,推向辰明朗的后心,那东西瞬间毫无阻滞地进入了他的身体。报君知疾速后退,火霹雳便在此时击中了辰明朗,他周身登时燃起烈焰,纵身跃下了悬崖,天空中,紧接着又有数道火霹雳追随着他一起落入了山坳中。
一时间,整个山坳爆燃成一片火海,内中蛙鸣陡然大盛,那声音与之前的叫法不同,凄惨嘹厉至极,而辰明朗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这场火烧了大约一个小时,数以万计的独踵兽一起葬身其中,火势逐渐减弱的时候,已经好几年滴雨不下的幽峨峪上空,忽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不一会儿,四下里便苍茫一片。
火基本灭了时,报君知来到山坳里查看,地上还零星燃烧着小小的火焰,原本铺罩在这里的百结网,网下的独踵兽与枯藤杂草都化为了厚厚的灰尘。而山坳正中原本塌陷的地方,此时已经变成了平整的焦土地。
焦土中央,辰明朗毫发无损地坐在地上,正手抚着胸口发呆,见报君知缓步走过来,他连忙站起身,一脸错愕。
报君知微笑着上下打量他一番道:“运一下气,看看十二条大阳脉都通畅吗?再看看五脏穴都充盈了吗?”
辰明朗完全呆怔,“我……没有那些,那些是滋养魂魄的……”话未说完,他忽然发现肚腹间有股陌生的暖流巡巡流转,竟然与自己的肉身十分融合,随着暖流涌动,他只觉五脏穴里隐约生成了些什么东西。
他猛然醒悟,惊喜道:“你……往我身上放了……”
报君知嘴角上弯道:“放了日轮果,多年前这皇城中有位帝王娶了个精怪做妃嫔,名唤乐和。她帮着帝王守了三百年的王朝江山,坊间称其为乐和娘娘,你可听说过?”
“听说过,传闻说乐和娘娘后来用自己一半的术法修为做成日轮果放在城中风神庙里,涤荡城中邪祟,之后便归隐山林。”
报君知微笑,“乐和所归隐的地方正是这幽峨峪,她当年发现此处地势奇异,是老城阴阳阵中的一个薄弱之处,容易滋生污邪疫兽,便回皇宫取了勤政殿前的玉盘日晷放在这里,然后将自己的另一半术法修为加注在日晷之中,以增强老城的阵法之力。
“这两样器物各自承载乐和娘娘一半的术法内力,同宗同源本来就相辅相成,可叹那日轮果修成人身后,因贪欲入邪魔道,已经被我化去了神识,只留下了修为。如今正好与你合二为一,你身上有了乐和娘娘完整的内力,已经可以脱离器怪的禁忌,生成属于自己的魂魄。所以你刚才引动天雷烈焰焚烧山谷,才不会伤及自己分毫。”
辰明朗听完愣住,将报君知所说的,整个串联起来,当下明白了自己来历。他将手放在胸口,终于醒悟,方才五脏穴里陌生的东西,竟是自己正在生成的魂魄,一时间激动得都恍惚了,只觉身在幻梦中一般,缓和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颤声道:“我小小精怪,凭什么能有如此的际遇,凭什么能承受这样大福缘……”
“凭你今日预感到灾祸降临还肯回到这里,凭你刚才不做利益权衡为众人舍身。”报君知临风站着,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与衣衫,他微微而笑,眼眸清澈如水。
辰明朗心中各种情绪翻涌,良久,轻声叹息,“过往听过你许多事,心中仰慕,但知道自己只是身份低微的精怪,没有结交的可能。
“没成想今日不仅有幸见到你,而且还受了你再生的恩惠……这种大恩,我不知道要如何报答,如果我们是朋友……在这个时候,也许我会请你喝一杯酒……”
报君知笑笑,忽然伸出右手,一缕酒香飘过,他的手掌上已经显出两个注满了酒的粗瓷杯。他将一杯递给辰明朗,然后将剩下那杯一饮而尽,轻声道:“不用报答,好好活着,生命是个盛大的礼物,无论以什么形态存在,有些人、有些事都别辜负。”
说完他向辰明朗身后指了指,转身离开。
辰明朗诧异转身,一颗心登时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在他视线里,左丘莹正自漫天大雪中跑过来,毫不迟疑地扑向自己。
辰明朗疾步上前伸臂将她接住,低头望着那张冻得通红却笑意盈盈的脸,难以置信地轻声问:“迷情符解了……你还记得我?”
左丘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那些你瞒着我的过往,我全都知道了,而且还知道了一件你和我爸都不知道的事。当年我爸把迷情符下在我的身上,本来期限设定为十年,待你遭万钧雷劫之后,才会解除,但其实……”她顿了顿,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道,“但其实,那符图的效用只维持了一个月,当你将日晷金针炼化成光明骨放到我的身体里时,金针上的术法之力就已经将那符图消融了。”
辰明朗愣了一下,顿时觉得呼吸有些难以为继,“那之后……这么多年……你这样对我……是因为什么?”
“原本是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原本是什么?”
左丘莹仰着头,眼眸如水般温柔,字字清晰地道:“是我爱你!”
这句话轻飘飘地说出来,瞬间击中了辰明朗的心。他怔怔地站着,眉头微微颤动,忽然就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