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守陈是被名楼中的一等管事引进内楼的，因着我们几个当中属我来名楼的次数最多，也最了解，故而被推举出来由我带头顺着道路往内楼中走。
名楼在外瞧着似乎只是一栋精致的小楼，实则不然，里头大有名堂。可惜我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名门小姐，并不擅长建筑工艺，能跟他们介绍名楼一二的也只有说此楼精妙，内容无穷且道路四通八达。
好在莫守陈他们走的不快，我们只稍加快脚步便瞧见了背影。防止被发现，我们这拨人还刻意落后了些，远远跟着。
因百花盛宴之故，精彩的都在前楼，故而内楼中人略少，来回的除了侍女外便是左拥右抱的咨客。我们几个老油条倒是习惯，彼此都清楚名楼主业是做什么的。但莫子湘年纪还小脸皮也薄，瞧见了某些胆大的行为登时红了脸，低着头拽着我的袖子隐在我身后跟着走。
莫子渊边走边扼腕：“下次绝不带湘湘来这样的地方了！”
我作为长辈也在严肃考虑这件事。
“那不行！”莫子湘立马反驳，头抬得高高的，使劲瞪着那双水汪汪的鹿眼去瞧路过的每个人。“湘湘多看几次就习惯了，这样的热闹不能少了湘湘。”
我严肃地点头：“嗯。”
众人：“……”
莫守陈他们就在我们几个关于是否要带未及笄的小辈进花楼这样的争论声中转进了一间包厢，檀木门沉重的阖门声打断了莫子渊的长篇大论。我急急忙忙拉着莫子湘，莫子湘拖着明玉，明玉又拽着莫子氿，一行人小心翼翼蹲下身抱着袍子挪到了门前听墙角，只余莫子渊和莫子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屋内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酒杯碰撞声。
莫子氿奇道：“难不成小皇叔只是来喝酒的？”
明玉掏掏耳朵：“就算是喝酒也得说话吧，怎么没人说话？”
我趴在门上仔细听，一声琴音自静默中响起，挑起了满室涟漪。
那琴音只起开头我就听出来屋子里弹的是梅花三弄。
想当初我爹发现把我扔去跟明玉一起散养后变得实在太随意，完全看不出一个名门贵女的模样。他便痛心疾首，压着我去学习琴棋书画，借此希望我可以收收心顺便把我的整体形象掰回来。
我爹请的老师是京都有名的琴师，其中最为赞叹的就是梅花三弄，正如他本人。只奈何琴师教我第一课，就差点气晕，后面为了对得起我爹付的重金学费，他还是勉强带了我一阵。而我那一阵，只是替他焚香摆琴。他弹梅花三弄是最多的，我在一边喝茶嗑瓜子看话本，很快就熟悉了这乐曲。
一曲毕，屋内抚掌声起，只听一男声夸赞道：“多日未闻，绿绮姑娘的琴技更加出神入化，弹奏的琴音真是恍若天上曲啊！”继而开口问道，“淮王殿下以为如何？”
“尚可。”莫守陈回答听起来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
我们几个在外面都听得如痴如醉的，何况以我听梅花三弄的本事，这绿绮姑娘的琴技堪比那位教我教到奔溃的琴师了，他居然觉得尚可？！我不仅开始怀疑莫守陈的乐感，同时也为那位绿绮姑娘感到忧伤，那么好的琴声居然只能尚可！
绿绮姑娘道：“绿绮琴技确为一般。”
真是谦虚啊！我摇头感叹。
先前夸人的男人似乎并不认可，转而去问屋内另外的人：“武陵王以为？”
被提名的武陵王爽朗笑了一声，一本正经回答：“没认真听。”
他这一句使得我们俱是一噎，还没缓过气来，莫守陈那里认认真真回道：“我也是。”
敢情之前那个尚可只是推脱自己没认真听的借口啊！我要是绿绮姑娘绝对会当场气得七窍生烟，然后抡着琴追着他们打。
莫子湘问我们：“这就是话本里面逛花楼遇见红颜知己的男人们？”
莫子氿握着自己的折扇直摇头：“不是不是，错了！”
我道：“这一个个逛花楼都不按套路出牌，姑娘能泡得到才怪！”
说罢我们俩隔着明玉互相握手赞同，继续伏在檀木门上听墙角。
绿绮姑娘的修养气度想必十分之高，绝对比圣人还要高，至少她没有气到七窍生烟并且拐起琴就揍人，还柔声笑了笑，我猜大概还优雅地行了个礼：“京都琴技超绝的当属梅先生，他时常进宫，想必殿下们早已听多，这么相比绿绮的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楼赏识，指了绿绮伴驾，绿绮技拙，姑且只能委屈殿下们了。”
我们几个议论的话头还没出口，一支筷子径直穿破头顶的纱窗破空钉在廊柱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嗒声，一眼望去筷子因为余震还在来回微颤。
“绿绮姑娘琴技非同一般，只是我等粗人欣赏不来。阁下若是觉得可惜想要赏琴，不妨进来大大方方地听上一曲，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这千里马遇伯乐也不失为一件喜事。”武陵王的声音自屋内传来，立马有人上前打开屋门。
还好莫家兄弟姐妹反应快，以极快的速度站成一排，形成保护墙。莫子氿更是一脚踹了过去，将我和明玉两个人踢到了身后。只他们四个人并肩而站正面向着大门，身上的袍子也是宽宽大大，藏着我们俩轻轻松松的。
莫子渊正正经经将手叠交在身前，微微向屋内的人行礼：“小皇叔。”
“子渊？”莫守陈顺着看去，“你们几个怎么在这？”
莫子渊不慌不忙答：“今日谏书院休沐，侄儿觉得无聊便约了他们出来走走。在京都游了一阵实属无趣，碰巧听闻名楼的百花盛宴今日开宴，想着在京都数年从未见过就过来凑个热闹。”
莫守陈嗯了一声：“凑热闹去前楼，后楼不是子湘这个年纪该来的。”
“是，小皇叔。”
莫守陈同莫子渊说话，我偷偷从他们的袍子缝隙中往里面瞧，可惜位置不大对我也看不见什么，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袍角和靴子。明玉朝我打了个手势询问接下来怎么办，我用手点点我俩，两指在空中模拟走路姿势，示意她跟着我慢慢蹲着挪到安全地带。
明玉点点头，跟着我尽量掩着声音往一侧挪去。
还没挪上两三步，挡在我们面前的那座人墙忽的散开，一小块黑色物体飞速朝地上蹲着挪动的我们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