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受我伯父训练的影响,我和明玉俱是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结果两只手撞在了一起,那盅清酒尽数泼洒在了比我快一步的明玉脸上,青玉做的酒盅被明玉一耽搁直接砸在了我额头上,撞得我有些懵。
酒盅顺着我的衣摆尴尬地滚落在地上,质量特别好居然没有碎,在我跟明玉面前来来回回滚着发出玲珑悦耳的声响。
肇事者带着玩味的笑容道歉:“对不住,一时手滑。”
明玉却被这清酒泼得火气噌老高,闻言一把抓起酒盅,唰得站起身,手扬在半空抖了好久还是咬牙克制了下来,自己随意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将酒盅扔到地上冷冷道:“阁下这是吃酒吃多了还是人老手颤竟连这么点的酒盅都拿不稳。”
对面那位依旧不怕死:“都有可能吧。”
那酒盅依旧完好无损,圆鼓鼓滚到我的面前。我悻悻跟着站起身,十分心虚万分尴尬,眼神飘忽不定更不敢看向莫守陈。
两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斗嘴,被我听墙角的莫守陈已经绕过桌子慢悠悠走到了我面前,一手撑着下巴看我良久才伸出手挑起我下巴让我抬起头,另只手的手指轻摁了摁我额头鼓起的包,看着我问我:“疼不疼?”他的手掌温热,盖在我那块鼓起的地方慢慢转着圈揉着。“怎么带子渊他们过来了?”
“凑热闹。”我说,又怕他讨厌我听墙角,急忙解释。“是子渊他们说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非要缠着我一起去瞧个明白,我劝半天实在拗不过他们。”
我一脸正经:“我什么都没听见。”
莫子洵到底还是太年轻,背锅不多,张嘴要解释自己。结果这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一边懂事理的莫子渊和莫子氿一起捂住了嘴,莫子湘也很上道地递过去一团帕子。
莫守陈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随手将我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瑶台舞池约莫着时间也要开始了,不妨去看看?我还有事,一会结束去寻你,可好?”
我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换来莫守陈宠溺的摸头。
在一边津津有味看明玉两人斗嘴的青年忽的对我们说道:“舞池时间还尚早,不若去闲庭吧。开宴日闲庭会在各处藏上些宝贝,虽说不抵几个钱但到底都是些新奇玩意儿,想必少年们都是欢喜的。”
莫守陈捏捏我脸颊道:“崔雪堰藏的东西都是少见的新奇玩意,你找得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也无妨……”他忽然一手搭在肩头靠近我,微微偏头贴在我的耳边,温热气息喷洒在我耳畔,话语轻柔撩人,惹得我耳朵痒痒。“我早就替你备好了。”莫守陈回过身面对着快成熟透的虾子的我十分满意地启唇一笑,手不知何时滑到我脖颈处轻轻细细地捏了捏,那处软肉在他手下变得格外敏感。
等到了闲庭,我依旧是大红的一张脸,反应也是慢半拍,行走如踩踏云朵一般虚浮,直到明玉往我手里塞灯笼才堪堪回过神。
“色令智昏,着实可怕至极。”明玉叹道。
莫子渊提着一盏兔子形状的灯笼接道:“也不能怪明老大,小皇叔貌美,更为京都人传为谪仙容颜,那张脸的确不是凡人能敌得过。”
我握着手中的木头灯柄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闲庭格外大,包括了四周那些小阁楼。我们几个领了灯后就决定四散去找崔雪堰藏的东西,等到了时间再在此处集合去看瑶台的表演。
莫子渊和莫子洵起了兴致要比比谁先找到,便一个人往一边去了。明玉本想同我一处,奈何莫子氿和莫子湘第一次来名楼,我自己也想单独逛逛这夜间的闲庭,于是我们四个小姑娘就在一处分岔路分了开,提着灯各自去了。
我经常因为赴宴而来名楼,一开始还能硬着头皮待在宴厅静静喝酒强行作诗,后面我干脆就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开溜去名楼别的地方小坐或是漫游,到了宴会结束前再回去一道坐船回家。
秉着明玉塞给我的圆球灯笼,我心情极好地沿着鹅卵小路温吞走着。四周寂静,满庭只我走路时衣衫摩擦的细微声响。
早听闻名楼之主崔雪堰喜好种花,名楼各处但凡能开辟出来种植的地方都种上了鲜花绿植,连楼台也不放过。更奇的是他压根就不喜欢那些名贵骄矜的花儿,只爱那些种下后顽强如野草,找着机会就疯长的无名野花。
哦,也不是没有,大约是为了那些名门贵族兴起时想赏花的便利,他还是勉强让出了一小亩地专门种了名贵花束。
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原先我便是个路痴,现下夜色浓重,四周都是盛放的春花,瞧着无甚区别。我也不着急,提着灯笼挪着步子上去细赏盛放的春花。
灯中红烛烧得正旺,跳跃的火舌屡屡向上撩够着牛筋绳。我伏着身子提灯去照花,暖红色的光映照,那雪白的大朵的花添了烛光似乎开得越加绚烂。我看得正新奇,忽的想起了“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一句。诚然我以往并不解诗词,然今日却蓦然懂了那些人的意境。
“此花唤名白玉棠。”
面前的人穿着白色内衫,外头只罩了件兰色的长袖纱制外套,瞧着是弱冠年纪,却是一头霜雪一般无暇的白发。此时他提着一盏莲灯只站在距离我五步的地方,即使面容大半隐在了黑暗之中,光光瞧那显露的小半张脸就让我呆在了原地。
本以为莫守陈的容貌是男子中的佼佼者,可我面前的这个人却是美得不可方物,不沾世俗半分红尘气。加上满头的霜发,我竟要以为他是天上下凡的真仙了。
真仙往前走了两步,叠手行礼,起身时面容更加清晰:“怀棠莽撞,打扰公子了。”
“无妨。”我说,“我未曾见过公子,可是刚来京都?”
怀棠弯了弯唇角却是嘲讽,偏头望着一侧的独院:“怀棠在名楼长住已五载,只是不常去面客罢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走到的地方竟是人家的别院,这些开得正好的白玉棠恰恰栽种在怀棠院子的外头。只是郁郁葱葱的,加之院门里凹,被这群疯长到路边的花丛掩了去。我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怪罪!这些花长得太好,我竟没看见院子,唐突公子了。”
“大楼侍弄的花朵长势极好啊。”我说,“真不愧是爱花之人。”
怀棠挑着灯看花:“崔兄只是懒得打理,又碍于公子小姐们的观赏癖好,才去寻了各种花种。那些名贵的花不如这些,只是随手种下便能长势极好。”
原以为是爱花惜花懂花之人,未曾想只是个懒鬼。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怀棠的话,只能死盯着这些长势疯狂的白玉棠。怀棠静默了一会,主动寻我说话:“今日百花盛宴,公子怎么不去前楼凑个热闹?”
“过去听说百花盛宴开宴日会在闲庭藏宝,以往不曾过来寻,今日得了机会便忙不迭过来了。”我随后朝着怀棠一欠身,“我出来略久,走得也远了些,闲庭那还有同伴等我,便先行告辞了。”
我礼数尽到,转身就要走,身后的怀棠喊住了我:“公子,公子既来寻宝,如此空手而归怕是不好。”
“怀棠公子话在理,只是我一向不会寻东西。”我其实这时候才想起来我最初目的是来找崔雪堰藏的那些新奇玩意,只是走远了且这会子略有尴尬,我就不想去四周翻翻。心里想着莫守陈还替我备着了,我也不在意罢了。
怀棠略思忖,上前将手中的莲灯递给了我:“烦请公子拿着。”
我两手握灯,看怀棠蹲下身在那丛茂盛的白玉棠中拨开一小道路来,探手摸了摸,摸出了一个雕刻精致纹案的木盒子来。拿在怀棠手中堪堪一个手掌大小,沾染了些许泥土跟花露。
怀棠从怀中取出一方月白丝帕,仔仔细细将木盒擦了个干净,双手递了过来。我放下手里的两盏提灯,也是双手接了过去。
我道:“公子如何知道花丛之中藏有木盒?”
怀棠取了灯,抬手折了一朵势头正好的白玉棠放在木盒上。那花朵上的花露还在,闻上去还有丝丝若有若无的芬芳,沁人心脾。
“今日大楼问我今年是否依旧要在棠楼藏匿宝贝,我原是不想的。因往年从未有人踏足棠楼,放了也是白放,还需我自己重新取回来。只是今年我便要契满离去,便想做最后一次吧。”怀棠看了我一眼,欠身行礼。“也是与公子有缘,公子便取去吧。”
说罢怀棠便折身离去,兰色衣摆荡漾着。
我微鞠躬感谢,远去的怀棠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只是声音太小我没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