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显三年冬,骆太后头风发作数次,致身体一侧完全僵硬,太医医治无果。
殊华和阿音探视多次,便主动跟景帝请求侍疾,月余仍不见好转,江澄也自太原回宫照看。
骆宾华半生戎马,半生坐享齐人之福,到年老时,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儿辈孙辈见了皆心有戚焉。
阿音心里尤其难过,见太医换了几茬也没有好转,便自己开始学着看医书,同殊华商量从太后的日常饮食着手,以食材温补。
这日阿音正躲在御书房看书,谁知还没到下朝的时辰,几位臣子便随景帝进来了。阿音打了个滚,躲进桌案底下,听得大臣子相互哄闹成一片。
“陛下,臣只是觉得,北边战事未停,以宗室女儿和亲,能修得两国交好,不费一兵一卒,实乃良策。”
“良策——好,好,实在是好——若突厥公主看得上你,朕倒是——想把你也送去呢!”
“陛下,臣——”
“兵者,卫国护家,倘若敌军来犯,需由家中女子出面换得苟安,那我们养兵护的是什么家?此事已定,李大人与其在此辩驳,不如帮朕筹措粮草辎重。”
“臣…臣领旨。”
“这一连数日,运河之事,怎不见几位卿家再提?”
席下众臣噤声。
“是说不过朕,还是怕了朕,真以为朕要派你们前去挖土?你们这一副副,不是老骨头就是大腹便便的样子,朕还嫌你们挖得慢呢。自李朝收复南方疆域以来,南边哪年不是要闹个叛乱,各个拥兵自重的门阀,有当这武朝天下是他们的天下吗?若要天下人臣服,必得统一文字、度量衡、货币,这是始皇帝登基时就明白的道理,自然,待道路、水运通畅、王权也会通达。他们若不将长安视作京师,又怎会视朕为他们的皇帝呢?”
“臣惶恐,陛下乃是受天命——”
“不要说这些屁话!”
又是一阵沉默。
“启禀陛下,臣见这科考已推行数年有余,南方士族投身考试的却仍然稀少,若能令南方的寒门士子也看到光耀门楣的希望,江左局面有望改变。”
“嗯,倒是说得不错。明日朝会,两件事必得定下来,运河,进士科。”
“臣遵旨。”
听得房内有脚步声,阿音知道臣子已走,偷偷伸出头打量,小叔说始皇帝的时候,那语气里的慷慨激昂,犹如引用一平生知己的事迹。
正抬头,景帝眼神犹如一丝冷箭扫来,阿音吓得一抖,赶紧缩了进去,待大臣们走尽,景帝便憋住笑,对着桌案下就是一脚。
“小叔……小叔……阿音错了……小叔别踹……我错了。”阿音一把抱住景帝的腿。
“还不滚出来。都多大的姑娘了,怎地还胡闹?”
“小叔,我方才听你说这治国韬略,席下臣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阿音真是对您心生敬仰。”
“哼,去居应麟府上,还学会拍马屁啦,不去照顾太后,跑这来干什么?”
“阿音不是拍马屁。我听小叔刚刚说的,在情在理,是臣子们没有见识。嗯…阿音这些天在宫中,见祖母一直没有好转,小五姐姐想到一个主意,就是调理祖母的饮食,我也想帮忙,看看有没有讲饮食和药用的书。想来想去,就是您的书房藏书最丰,想必会有所得。”
“行,念在你一片孝心,跟高公公说声,以后大方进来,不必偷偷摸摸的。”
“阿音谢谢小叔。”
“老高,换壶茶,给阿音端几份糕点,咱们叔侄也许久没有聊天,会下棋了吗?”
“刚学。”
“行啊,看看这新手水平。”
阿音下得焦虑,捏棋子的手都冒汗了,小叔一点没有客气,看上去处处留了余地,收子处处杀光。
“这不行啊阿音,前瞻后顾的,几处都下臭了。”
“嘘……小叔别说话……阿音还在想呢。”
“我家阿音韧劲很是不错,只是下臭了,还要拿脑袋一直往南墙上撞。”
又过许久,这棋盘上的黑色棋子越来越少,阿音一赌气,扔了手上的棋子,”我输了,我输了,阿音认输。”
景帝站起,自地上捡了棋子放回棋盒,“你这输呢,也要气度,没必要闹小孩脾气,下次赢回来就行。”
阿音看着景帝,一时看得出神,若自己是小叔的孩子该多好,生来就有这样的父亲陪伴。陪她骑马练剑、陪她下棋论茶。
“你看,棋子还被你砸坏了一枚。”
小叔伸出手来,玛瑙棋子赫然摔破一角。
“阿音知错了。”
“再过一月天气转暖,朕预备去江都看看,其他孩儿尚小,这次就只带萧娘娘和阿素,你想不想一起去,跟她们做个伴?”
“我还没去过江南呢!可祖母头风未愈,要是她老人家好了,我便同去,好吗?”
“嗯,到时候跟萧娘娘说吧。”
“谢谢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