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咽已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了，自从上次被汲浆阴断了脚骨，至今仍未痊愈。但今天是修尊升城的大日子，作为四魄城新进的修徒，他自然是不能错过。少年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上，伸手够过一支接骨木手杖，硬撑着下了地，脚上一阵酸软，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黑衣少女端着一个小巧的髹漆捧盒走进了房间，恰巧看到这一幕，却丝毫没有上前相帮的意思，只是走到玄银立柜旁，默然翻找着什么。
少年好不容易站稳了身，脚上又是一阵酸麻，他咽了咽口水，没好气地尖声嚷道：“我算是知道了，咱四魄城的人呐，都是胳膊肘往长央宫拐的货，没错，我说的就是肃棘那小子，还有你。”
少女没有理他，自顾自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钵子，放到了柜旁乌金石的大桌上。
少年有些无趣，遂换了一副嘴脸，讪笑说道：“夜颜师妹，你是来给我上药的？”
夜颜掀开捧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硕大的血蛭，放进钵子中，用石杵捣成了一摊血泥。方才开口“嗯”了一声。
寐咽看少女答话，来了劲头，一瘸一拐地蹭到她身旁，又寻了一个高脚凳，挨着她坐了，复觍着脸问道：“这血蛭看着倒挺可爱，只是也能治骨么？”
“这蛭是吸药鹿的血长大的，自然能。”夜颜答得很干脆。说完，便用小指尖挑了一点钵中的血泥，轻轻弹到寐咽的脚踝处。
寐咽痛得呲溜了一声，恨恨骂道：“汲浆那臭小子下手可真辣！这梁子算是记下了，给我等着瞧！”
“是你先用凌魈葵阴人家！”夜颜有些看不过。
“肯定又是漠枭那小子多嘴告诉你的是不是？”
夜颜转了转眼珠，算是默认。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凌魈葵对那个臭小子没有效用。”
“因为汲浆把环锁手套里斋幽草的余刺全部扎进了指甲缝！”肃棘也一身黑衣迈进了屋，笑着答道。“你散的凌魈葵本身剂量就不多，而疼痛又是此物最好的解药，承认吧，你还是不如他。”
寐咽瞪着那人，半晌才不甘道：“算那小子狠！”
“肃棘师哥，面尊时间到了么？”夜颜开口问道。
“我正是来提醒你们的，咱们快走吧。”少年随手将搭在门前玄银屏风上的黑衫扯了下来，扔给了寐咽。
师兄妹三人穿戴整齐，顺着黑色大理石砌成的穹顶连廊向着四魄城中心走去。一只魈隼霹雳着火花，在连廊的拱形窗门外上下扑腾着。夜颜停下了脚步，走到窗门边，让魈隼停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又从怀中摸出几只晒干的血蛭扔给了它。魈隼仰头吃了，满足地低鸣了一声，复又拍打着翅膀，向远处的钟楼飞去。
连廊外便是烬炎山灰扑的影子。用灰色花岗岩奠基，全部由黑色大理石筑就的四魄城，如鬼魅般盘桓在烬炎山的山脊上，黑色的尖顶鳞次栉比，竟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这景色虽早已不再新鲜，但师兄妹三人依旧被这石垣搭砌的宏大气势所震撼，驻足不前。黑色大理石上遍布的细碎裂纹和石柱上缠绕的枯藤荒蔓仿佛在向三人诉说着石城的古老和苍茫。
“你们知道吗，我们如今所看到的四魄城其实只是冰山一角。”肃棘开口说道。
寐咽和夜颜未接话，只是用询问的眼光望着他。
“我曾在业世寺的藏书楼中翻阅过一本叫做《龙门往世书》的典籍，上面记载，烬炎山其实是座休眠火山，当初为了修筑四魄城，先辈们将玄星沙融入岩浆，浇灌了整座火山坑。城池从深入坑底的山体中开始修筑，经过历代的接力扩建，城池的规模也渐渐从火山坑中漫延出来，直至笼罩住了整个烬炎山的山顶，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只不过是所谓的‘上城’罢了。
肃棘顿了顿，看着二人吃惊的脸，不由地笑了笑。
“那你去过‘下城’么？”寐咽忍不住问。
“自然是没有。”肃棘指着连廊窗门外一座最为高耸的黑色塔楼说道：“那座建筑便是苦塔，据说进入城底世界的通道便在那座塔楼里。但听说一直以来，除了城尊每三年可由此塔进入‘下城’，待上一段时间再返回苦塔，其他再未有人能从那里进出。”
“这便是为什么自从我们入宗以来，一直未能见到修尊的原因吗？”夜颜也忍不住问道。
“是的，今天便是修尊从城底返回的日子，所以才命我等前去见礼。”
“行了，别再耽搁了，头次拜见修尊，绝对不能迟到！”肃棘说完，带头继续向着连廊尽头走去，夜颜搀着寐咽紧跟其后，一路无话。
穿过迷宫一般的连廊和堂殿，师兄妹三人终于来到了苦塔门前，却发现已有二人早已候在了那里。
“哟，漠枭、坤冢，你俩今天倒是来得早！”寐咽率先尖着嗓子道。
二人没有理他，而是对着肃棘和夜颜拱了拱手：“师哥”、“师妹”。
肃棘和夜颜也拱了拱，四人算是打过了招呼。
寐咽见无人睬他，也不以为意，跛着脚，上前忽地勾住漠枭的肩膀，莽地一勒脖子道：“你小子，是不是又多嘴了！”
少年吃痛，一边扒拉着勒住自己的胳膊，一边嘶哑着嗓子喊道：“快放开，别把我的新衣弄皱了！”
“你小子被人废了一只脚，竟是还没学到教训啊。”坤冢见状，也凑上去乱闹。
肃棘见那三人不像话，想要喝阻。夜颜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立在旁边看笑话。
吱呀一声门响，唬得众徒赶忙停止了打闹，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从门内响起：“都进来吧。”
众人不敢耽搁，都敛声静气，乖乖地走了进去。
只见一串巨大的青铜烛灯辉煌灿烂，层层相叠，从塔顶一直垂落下来，照亮了塔内的每个角落。一面绣着玄色鱼化蟠龙纹饰的红色壁毯，覆盖了正对着塔门的整面墙壁。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妙龄少女正立在灯下，香肩迷人，酥胸半露，正用惺忪朦胧的眼睛看着他们，说不尽的风情和魅惑。
可怜的宗徒们都愣在了原地，直勾着眼，盯着这眼前的尤物。只有夜颜还保持了些微的清醒，向那少女问道：“请问修尊何时召唤，烦请通报。”
只听少女答道：“我叫苦玉，乃四魄城供奉宗神的大祭司，往后就由我指引各位踏入念修之途，祝各位修途永昌。”
听她如此说，余下四徒幡然醒悟，狼狈着收起不敬的眼神，众人齐声行礼，躬身曰：“谨遵修尊教诲。”
肃棘弓着身，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少女那超越表象的媚态，腹诽道：“这老妖精也不知活了多少岁了，不过四魄城还真是名不虚得，我算是来对了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