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国。李府。礼部宾司侍郎府。
东房内,有女子躺在琵琶木做的木桶内,两条玉臂搭在沿儿上,头向后倚,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女子的身体,女子则是睁大眼睛看着屋顶。
女子算不得多么天仙儿,没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倒也是眉清目秀,中人偏上的姿容罢了,只是那一双眸子里藏着的是与其年纪完全不符的安静。像是古井无波,看深了又能让人觉得是死寂。
袅袅水汽蒸腾,四周有婀娜而起的熏香,屋外有乐器轻奏。
女子抬头看着屋顶,那里有一只蜘蛛在结网,小小的躯体不断的忙碌,想着应该是昨个丫鬟们打扫屋子的时候,将它的网给清理了,一条条的线不断出现,慢慢的成一张网,然后在密集的编制,成一张密网,作为支撑的四根主线一次又一次的被小蜘蛛加固。
“小姐”身旁的丫头轻声的开口道。
只是被轻唤的女子没有回应。
“小姐,刚才经过偏堂门前时,看到了有好多的达官贵人呢,都是来观小姐的礼的,”小丫头有些神采飞扬的继续说道,“还有别国的使者呢”
“嗯,我之前跟随夫人去过别家小姐的笄礼仪式,也没见得过这般场景”另一位丫鬟也跟着点头道,“还是小姐的笄礼规格高些”
“容嬷嬷呢?”女子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依旧平静的开口道。
“不知”丫鬟开口道,“一大早就没见踪影”
“父亲呢?!”女子再次开口询问。
“不知,偏堂的门前没有老爷的身影,是刘管事在东面的台阶迎宾的,夫人身边的庆嬷嬷作为有司托盘站在西面的台阶下,宾客则是在场外静候”
女子不再言语,看了眼屋顶依旧在忙碌的小蜘蛛,随即起身,一双玉足轻轻踏出浴桶,算不得苗条的身段伸了一个慵懒的懒腰,身后的丫鬟赶忙为其更衣。短裤掛的样式衣裳,淄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本来别家的小姐笄礼前穿的都是采衣,象征着女童的天真烂漫,或者穿明丽一些的颜色,只是自己这边似乎就只准备了普通的淄衣。
女子也没有上心,端坐在梳妆镜前,丫鬟们为其穿上布鞋,梳双鬟髻。
简单的梳妆完毕后,便安静的等候着,屋顶上的那个小蜘蛛似乎也忙碌完毕,蹲在蛛网的正中,同样静候。
李府。书房。
一位中年男子身穿标准制式的儒衫,伏案忙碌,审阅着一封封的折子,时而朱笔批注,时而停下来静思,门外乐器的轻声演奏似乎打扰到这位男子,他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终于爆发,愤怒的将手里没有看完的折子摔了出去。
“老爷”屋外走进来一位宫装妇人,衣饰华丽,批挂佩戴,一应俱全,说是珠光宝气都不为过,弯腰捡起无辜的折子,起身开口道,“快到时辰了!该梳洗打扮了,您今天可是笄礼的主人啊!”
“你诚心的是吧”男子不悦的说道。
“你家姑娘今天刚满十五岁,行笄礼是大事啊,你作为掌管王朝礼法的侍郎,怎能失礼呢?”妇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开口道,“多亏了你,奴家才能成为那个有德才的女性长辈,作为正宾呢!”
男子无奈,向后躺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一手覆面,没有理睬。
“老爷您就别倔了,奴家可是刚刚哄好我的姑娘,为从来没有喊过姐姐的妹妹当赞者,小脸委屈着呢,奴家可不想再哄您了”
“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的,一口一个‘奴家’,诚心恶心我!”
“老爷、夫人时辰快到了!”门外刘管事轻声开口提醒道。
“来人,给老爷更衣!”
门外有数位丫鬟上前,簇拥着男子更衣,男子则是一脸的无奈。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好歹也是礼部宾司的侍郎,外面朝中的大臣来了不少,外宾也都到齐了,你收一收你的性子,大面子上也得过的去啊!”妇人嗔道,“你以为我想当这个正宾啊!”
“要不是我作为这李府的正印妇人,我才不乐意呢!那孩子自己的娘亲死的那么窝囊。。。”
“够了!”男子有些的恼火的道,“别再提了!”
“哟,老脸挂不住了?!”
“那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更衣,走好那仪式,耐着自己的性子,当时候别让我下不来台面,我娘家今天也是到了的!这礼仪章程你不是最溜嘛,给我走下来!至于到时候你给那丫头赐个什么字,都无关紧要,你那丫头尚在闺阁,在外面的风评已经很风尘了!”
男子看着妇人有些恼怒的脸色,随即更是无奈,只能硬压下自己心里的怒火,让身边的丫鬟为自己更衣。
“就是一个仪式,看把你给难的!不好受吧,自作孽!”
妇人转身离开,留下百般不愿的男子。
偏堂。男子终于现身,换上一副热络的神情,迎来送往。
乐器声响更盛,意味着笄礼仪式快要开始。
行笄礼的地方选在偏堂,似乎有些反常,在场外静候的来宾也是这讨论这个,一般的笄礼都是在‘家庙’中举行,还需在正堂东边搭建一座棚子,称为‘东房’,若是再正规些,一般选在庄严肃穆、安静开阔、文化气息重的地方,比如儒家的孔庙、学堂等地方。设盥洗、帨巾於厅,如祠堂的布置。以帟幕(帷幄)围成房於厅东北。如果厅无两阶,则画出阶形。
这次的笄礼居然选在偏堂,更夸张的是将女子的闺房当做了东房。惊讶之后,宾客们在交头接耳一番,便恍然大悟,会心一笑。
时辰到了,那位身着宫装的妇人款款而行,作为主人的男子则是与其相互作揖,刘管事安排妇人入正宾席位,客人相继落座于观礼席位,在刘管事给男子施了好几次眼色后,男子才不情愿的坐在主人席位。
仪式开始。
中年男子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似乎觉得今天的穿着有些不舒服,停顿了好久终于开口道:“今天,小女清照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光临,遂请小女入场拜见各位宾朋!”
两位丫鬟搀扶着一位女子出场,已经沐浴更衣的女子出落的越发动人,清水出芙蓉之感,虽不是美人儿,但依旧令人心动。至场中,面向南,想宾客作揖行礼,然后相面西跪坐在席子上。
坐席之下的一位少年不由的多看了几眼这位女子,眸子里也是平静,尽管他早就已经知道,出场的这位女子不久之后便要与自己成婚!!
一位苗条的女子现身,婀娜的身子配上绝美的容颜,让观礼的众人挪不开眼睛,瞬间便抢了作为此次笄礼主角的风头,一袭华丽的长裙拖着,身后两位丫鬟提着裙摆,虽说是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打扮,却让人觉得得体。
这位女子便是清照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位端坐正宾席位妇人的亲生女儿,名唤婉儿,落落大方的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向前为清照熟透,娴熟的手法看似轻柔,微微用力间让清照有些皱眉,脸上带着一副美好的笑容,将梳子放在席子的南边。
随后作为主宾的妇人起身,径直走到作为笄者的清照面前,竟是让随后起身的主人有些愣神,随即也越过了盥洗,走到清照身前,相互作揖。
正宾走到笄者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主宾的举动让刘管事有些愣神,这笄礼分三加,初加为发笄、罗帕与素色的襦裙,二加为发簪、曲裾深衣,三加为钗冠与大袖长裙礼服,并且每一加都有固定的赞礼由正宾礼唱,妇人一口气将三加都说了,有司也只能连续将三份东西堆放在清照面前。
妇人做完事情,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坐席,不再理会场上的事情,自顾自己的享用吃食与美酒,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像是做了一件让自己特别痛快的事情。
作为主人的男子,也就紧随其后,事事从简,不等清照去那东房换好衣衫,便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举杯相邀宾客,宾客只得同样举杯,一时间觥筹交错,只留得清照一人在场的中间,抱着三个托盘,眼睛有些红润。
青天白日,在清照看来是暗无天日之黑夜,频频起身举杯的人,各种助兴的娱乐节目,慢慢淹没清照,连一束光都不曾留给她。
就这么跪坐在场地中间,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