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市,庆历大街中段喜鹊红娘馆内。
一身着华服,头戴珍珠翡翠金步摇的妙龄女子坐在二楼左侧的内阁中,满脸愁容地等待着红娘馆当家的出现。
她已在这阁中等了半柱香时间,当家的是姗姗来迟,怀抱着一摞的画像从门外进来。
这喜鹊红娘馆当家的乃是当朝吏部左侍郎嫡女,名曰沈木兮。
此女在京城内颇负“盛名”——悍妒、好吃、口舌与不孝乃是她在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形象。
而这沈木兮平生只爱三件事:赚钱、吃喝与八卦。
只要别挡着她姑娘享受人生,再多的流言蜚语都入不了她耳。
加之沈木兮在经营上手段雷霆,是以男子都鲜有人能与之比肩,强悍非常,着实不是当朝男子心仪的娇娇娥。
故这位生得美艳绝伦的高门贵女,年方十九,至今无人上门提亲。
自己嫁不出去,但帮人作媒,觅良缘佳配,她可是在行得很!
她沈姑娘经手的媒事,没有一桩不成,成的也没有一桩不睦。
因而她这喜鹊红娘馆的来客是络绎不绝,只盼着她能抬抬眼皮,看顺眼了自己,帮他们寻得好婚事,解决掉人生三大喜事之一。
今日来馆子里求沈木兮作媒的是京城隔壁浒洲一带有名的盐商之女,名唤李如烟。
“你来看看,这可是我搜罗了数日才拿到的京城美男排行前十的画像图。各个都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家世也是极出挑的。李姑娘若是看顺眼了哪位,只管开口,我一定将人乖乖送进你洞房。”
沈木兮边说边张罗着打开那几张画像,仿佛卖自己种的大白菜似的同李如烟介绍画中男子的身家背景。
“沈老板,奴家已有心上人了。”
闻言,沈木兮停了手上的动作,一双新月眉蹙起来,一反方才殷勤的态度,把手中的画卷往旁边一方放,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倒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才说道:“李姑娘,您莫不是开我玩笑吧?我这红娘馆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这里不做你这样的人的生意,回去吧。”
“奴家知道。只是奴家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有求于您的。只要沈老板愿意接下奴家的媒事,要多少银子都成!”
“我沈木兮看起来像个贪财之人吗?!”她吹胡子瞪眼的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说吧,你愿意出多少酬金?”
李如烟听到前半句心紧紧被吊起来,却不成想还有转机:“五十两雪花纹银,如何?”
“五……五十!”沈木兮激动得差点把茶水泼出去,又恍然回过神发现自己失态了,清了清嗓子装作为难地说,“这……你也知道,规矩就是规矩。我们不接你这样的差事,就是知道做起来比普通的要麻烦许多。”
“奴家知道。奴家父母反对,从郎又是个穷酸秀才,这事儿确实不好做。沈老板若是接下,奴家愿意再加十两。”
沈木兮心里的算盘打得哗哗作响,听到有六十两酬金,已经是晕头转向了,盘算了一下就答应了李如烟。
管事的将李如烟送出门后,管账的伙计横眉竖眼地瞪着她,说道:“为了六十两,你就坏了规矩。要是因为李姑娘这事儿砸了红娘馆的招牌,我看你以后吃什么去!”
她上下抛掷了几下李如烟留下的二十五两定金,喜滋滋地把钱丢给伙计入账,对着那五官俊秀的账房轻笑一声:“放心,我就是砸了这招牌,关了店,也会把你的卖身契好好带着,走到哪儿就把你带在身边,给我端茶送水捏腰捶腿。”
账房先生听到“卖身契”三个字,一时间竟气红了脸,哆哆嗦嗦指着她半天,也只骂了两个字:“无耻!”
沈木兮好心情地扬扬手,派了小厮去浒洲打听李如烟情郎范从的底细,转身带上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元宵,主仆二人出了门,往街尾的说书馆走去。
今日说书摊上是人满为患,她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让小二上了一壶碧螺春,又要了两叠糕点,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不住地往樱桃小嘴里送点心。
说书先生说的是本朝坊间书肆最有名的那位金笔小郎近日所出的传奇录。
沈木兮本以为今日要说些江湖侠客的故事,却不曾想竟是些鬼神怪谈之说,一时失了兴趣,只专注在吃喝上面,招招手让元宵也坐下来,一起用着凤梨云片糕。
“相传天地混沌日月同光之时,于蓬莱仙境中孕育出一新苗,乃菩提树枝所生,颇具慧根,通灵性,识八荒,若修行得道,定成四海八荒之大器,一统三界,定分天下。”
“然,这新苗发芽之初,正逢天干旱灾之象,无足够的甘露滋养,性命岌岌可危之时,生长在新苗旁的一株山石榴,已修行三百年,虽还不得移动幻化之术,却已知晓万物之道,眼观八方,耳听四路,早已注意到身旁那株菩提新苗。”
“山石榴得观音照拂,得知新苗乃日后三界安稳之关键,故在干旱之时,日日以自身修为化作露水,日夜浇灌。待旱灾过后,新苗长成,又得了山石榴一半的修为,修行比之旁物要顺畅许多,不日便可开口言语,瞧见了日夜照拂自己的山石榴。”
“这一草一花相伴千年,打发了许多无聊的日子。菩提新苗终究是要聪慧些,比山石榴早一百年修得人形,并掌风雨之事,成了个蓬莱地仙,名唤寻止。寻止时常带些山石榴见不着的新奇玩意儿来与她作陪。”
“仙魔大战那日,观音来蓬莱岛上接了寻止至冥河忘川,共退魔军。谁知一仙一佛前脚刚走,魔界魅犬潜入蓬莱找寻止真身,意欲除掉寻止。山石榴将其元神化作伞状,附着于寻止真身四周,并以障眼法拖延了三个时辰,并传信至忘川,要他派人速速支援。”
“小小山石榴的障眼法终究是瞒不过法力在她之上的魅犬。不等援军赶到,魅犬便寻到了寻止真身,一招破了山石榴元神铸成的屏障,正欲破寻止真身之时,山石榴用尽一身修为将四散的元神聚回,刺入魅犬灵识,保住了寻止真身。”
“待到寻止赶回蓬莱,山石榴早已魂飞魄散,只留下一滴花蜜,挂于他真身叶瓣之上。寻止走遍四海八荒,想寻得山石榴魂魄的踪迹,却一无所获。仙界因其军功,欲调他镇守南天门,做御水星君。寻止不肯,执意寻山石榴,荒废修行,魔性渐入。”
“佛祖不忍,恐其因山石榴之死堕入魔道,便收了寻止记忆。为助他早日修成大业,佛祖又令司命星君为其写历劫命谱,令寻止在红尘历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七苦,磨砺心性,去七情,消六欲,轮回三世,至今不知所踪。”
说书先生抖了抖扇子,说得是口沫横飞,台下威震镖局的小少爷听得是口目发直,一时间竟没回过神来。
“后面呢?!”
“不知所踪呀。”
“没了?”
“没了。”
众人都连叹纷纷,意犹未尽,以至于后来的故事,竟无人细听,都在议论方才寻止和山石榴的奇闻怪谈呢。
沈木兮见自家丫鬟都听得一动不动的,面部表情跟万花筒似的变来变去,几欲为书中人流下泪了。
她好笑地将桃心酥往元宵嘴里一塞,才将她魂唤回来:“好听吗?”
“寻止定是对那山石榴情根深种,才几欲成魔的!”
“坊间书肆写的传奇你居然这么认真?”
“奴婢就这毛病,听什么都认真。”元宵擦擦眼泪,这才笑起来,“小姐,点心也吃完了,日头也要落了,咱们回如月居吧。夫人一定等着急了。”
“行,走吧。”沈木兮把打赏的银两扔到小二手中,冲人微微一笑,带着丫鬟出了说书摊,往如意街的方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