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居内有一身着绛紫祥云纹宽衣,下着文鸟长裙的妇人在前庭内踱步,步履悠闲摇着一把银丝山水绣纹团扇,时不时侧脸望望宅口的朱门。
沈木兮带着元宵提着两篮子的茶叶跟鸡蛋回来,见着妇人便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住她:“娘,怎么在这等?”
“给你的团扇绣好了,闲来无事就在这院子里走走,顺便等你。”这位便是沈木兮的生母,姓王名若华,出身扬州书香门第,父亲是扬州知府,三个兄弟一文二武,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将团扇递给沈木兮,细细说着这绣纹有何典故,又是用了多少针什么绣法绣成的。
没等她说完,沈木兮早已呵欠连天,连忙打断:“娘,今日除了绣这扇子,可做了旁的事?”
王若华闻言神色黯淡几分,半晌都没说出点什么。
沈木兮没想到自己还真问出事情来,拉着母亲坐到正殿上座,好声好气地说:“可是左侍郎大人来了?”
听她提起那人,王若华似乎有些伤感,但还摆出长辈的架子说道:“什么左侍郎大人,那是你父亲。”
“他一日不与那群不事生产的米虫划清界线,我便一日不认他这父亲!”
“璃儿!”王若华无奈地唤了她小字。
沈木兮虽然不愿让母亲伤心为难,但那脾性跟她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执拗倔强不肯低头,故而只是不再数落那人,转了话题:“他来作甚?”
“你表妹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可你姑父又不是个成气候的。你姑母怕耽误了女儿的前程,又听说你那红娘馆做得极好,所以想……”
“想我帮她女儿寻个好亲事?”沈木兮冷笑一声,“当年我才五岁,她指着我鼻子骂我是个赔钱货,骂您生不出儿子,断了沈家大房的根,挑唆您跟父……那人的关系,还张罗着给大房纳妾。她是贵人多忘事,女儿可忘不了!”
“你若不愿应承,我便去帮你回绝就是了。”王若华见她提到那家人就气得满脸通红,赶紧给她顺顺气,拍了拍她后背,柔声安慰道。
沈木兮平静下来,与猫一般狡黠明亮的柳叶目上下转了两圈,微微一笑说道:“不必回绝。您就说我这馆子最近忙不过来,有桩大生意要做,但毕竟是我表妹,我也不会坐视不管。我认得北市的一个媒婆,人称桃花婆婆,在我开馆子前,找她作媒的人最多。拿着我的名帖去找桃花婆婆,她定能给表妹寻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
王若华狐疑地看她,没想到她竟会答应:“当真?”
“娘只管这样回给左侍郎大人。桃花婆婆那边自有我去打点。”
“那便如此吧。”王若华把她递过来的名帖收着,朝瑞嬷嬷招招手,“布菜。”
“是,夫人。”瑞嬷嬷弯身行礼,踩着碎步往厨房过去。
翌日,沈木兮在红娘馆里看新买来的《江湖侠客行》,正读到荡气回肠之处,只听门外的伙计通传:“当家的,秦夫人求见。”
沈木兮一听便知是她姑母来了,慢悠悠喊了句:“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推开来,果然是她姑母秦沈氏。
秦沈氏一进门便不客气地坐到她旁边,见她桌上有空茶杯便自顾自地拿起来为自己斟上了一杯:“要进你这儿可真不容易,我是你姑母都要通传两遍,你这架子真够大的。”
“当初姑母不是担心兮儿一个女儿家做这些营生,抛头露面败坏沈家名声吗?兮儿也是听姑母的,不轻易出门见客,也不轻易让旁的人进来,不随便抛头露面。兮儿可日日将姑母的叮嘱记在心头呢。”
“我是旁的人吗?”
“您虽是秦沈氏,但毕竟冠着夫姓,是秦家人。我姓沈,怎敢与姑母称作是一家?”
“罢了罢了,你素来巧舌如簧,我懒得同你扯这些。”秦沈氏摆摆手,“我今日来便是要再叮嘱你几句。给蓉儿找的亲事,对方必定得是京城名绅,虽不求高门贵胄,但家底一定要殷实,可不能随便寻个穷酸小子打发我们。”
“姑母既然说了,我也会再提点桃花婆婆几句的,断不会让表妹嫁去贫寒之家。再说了,谁人不知我沈木兮做的媒,定是要双方都和和美美的。我总不会砸了自家招牌吧?”沈木兮笑得得体大方,话说得从容自然,看着没有半分假色。
秦沈氏得她应承,也放下心来,一下子也有些得意忘形了:“你开这馆子捞了不少油水吧?我去你那看过,宅子修得倒是清雅精致,你娘穿的缎子也是顶好的。一月能盈余多少啊?”
沈木兮眼神一沉,知道她又在算计自己的银两家产,不动声色地道:“我这馆子规矩多。上门的人不少,能接下来的生意却没几个,勉强维持生计罢了。娘亲穿的也都是从前在左侍郎府里带出来的料子,我们自己是断断买不起的。”
“是吗?”秦沈氏觉得她是在诓人。
“说到这俸禄油水,我听闻二叔父近日常逛醉月楼,日日点五大名妓之一的晚香姑娘作陪,一晚就打赏二十五两银子呢!姑母与二叔父一母同胞,该是知根知底儿的,他莫不是发横财了?”
“有这事儿?!”秦沈氏一下子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连招呼都不打骂骂咧咧地就离了她的地盘。
沈木兮这才心情舒畅地用那本《江湖侠客行》扇了扇风。
她二叔父同这姑母一样抠门,三月前借了姑母三五两碎银子,至今未归还。他逛青楼是不假,打赏也是真的,却不似她说的这般出手阔气。
她那小气得连一粒米都要计较的姑母听到二叔父一边欠她银子一边去花天酒地,定是要打到府上去闹个天翻地覆的。
这等好戏她怎能错过?
“桃酥,进来!”
不一会儿,她另一个丫鬟闻声而入,恭敬地行礼:“小姐,有何事吩咐给奴婢?”
“你现在去左侍郎府找小少爷,给他带点我置办的新衣和文房四宝,顺便请你看秦沈氏跟二房的戏。看完回来记得说给我听,我让元宵备好你喜欢的鲜花饼,咱们三个一边吃一边说。”
桃酥跟她一起长大,小她两岁,同她一般爱好八卦,最是喜欢办这种事儿,忙不迭地点头就退下去准备往左侍郎府那边去。
沈木兮垂下眼看到秦沈氏方才喝过的茶杯,皱了皱眉露出厌恶的神色,用手帕将那套茶具包起来,把阿吉叫进来,连帕带整套茶具全都扔了出去,连个盖子都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