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沈木兮只身到了清水河边,带着一个小包袱,席地而坐,将绿锦布里的东西一点点取出。
不一会儿,她手边就摆上了三四碟点心和一壶竹叶青,两个白玉瓷杯偶然碰撞在一起发出琳琅清脆的声响,在初春的微风里显得格外动听。
那块绿锦布被她撑展开来,细心地铺在树下那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上,然后她将点心和酒水摆好,一副等人的模样。
沈木兮来得确实早了,这个时节天亮得晚,现在也不过才泛起鱼肚白,日头还没能从东山那边冒出来。
她倒是很享受清晨的习习凉风和婉转的几声鸟鸣,闲适地半靠在柳树下,尝了一块元宵从逢客巷里买来的绿豆糕。
吃得有点口干了,她便为自己斟上一杯,浅浅饮上一口,唇齿间就都是竹叶青的醇香。
沈木兮坐了约莫一个时辰,宇文灏也没有出现。
她倒不急,站起身来拍干净衣衫上的尘土,做了几个疏筋展骨的动作,从地上捡起几粒石子,对准百步之外的一片树叶弹指过去。
那片被她打中的叶子在风中旋转了几圈就落在了地上。
沈木兮微微一笑,见着左前方那棵树上结了果子,一时间有些嘴馋,又把手心里余下的石子全部用力朝中意的几颗果子扔过去。
刹那间,五六颗果子应声而落。
她还没来得及把果子接下,不知从何处突然翻身过来的一个黑影用极快的速度在果子落地前把它们全部揽进了宽大的袖口之中。
那人不偏不离地在她正前方站稳,回了身,一双狐狸似的双眼正对上她的。
那双眸子上眼廓狭长,于内侧形成流畅的弯钩,微微眯眼则有些放浪不羁的韵味。而他压下眼脸,隐隐透出些锐利冷淡的光芒时,又让人仿若感受到千山寒雪,止不住地想要发抖。
沈木兮却轻松地勾起唇角,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承王殿下好身手。”
宇文灏往前踏了几步走到那方锦布面前来,将方才那几个果子一一放在点心旁,才又起身看她:“沈小姐好雅兴,来这里赏日出饮美酒品佳珍。”
“民女与殿下约在此处相见,实在是不敢怠慢您。这些是民女特意为殿下准备的浒洲名产,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宇文灏盯着她那张略施粉黛就已是国色天香的脸蛋,将外袍一拂,施施然坐下。
沈木兮知晓他这是应承了自己的邀请,赶紧踩着碎步上来在他对面侧腿而坐,用准备好的小碟跟干净的竹筷替他夹了几块点心放到他跟前。
紧接着,她又拿起不曾用过的白玉瓷杯,斟了小半杯酒双手托着微微颔首递到宇文灏面前。
宇文灏闻到竹叶青特别的清香,右手两根手指捻起瓷杯,在鼻前微微一晃,细细试了试那股香味,才轻尝一口。
“这竹叶青是民女从金露堂里要来的。这是店里最珍贵的那一批藏酒,民女求了掌柜的好久他才答应卖一坛子呢。”沈木兮见他饮了半杯,似乎很喜欢那股味道的样子,赶紧道出这酒是如何来之不易。
宇文灏把饮完的瓷杯轻轻一放,挑了挑眼看她,语气有些挪揄:“沈小姐竟会有求于人?”
她立刻点了头,一脸的坦荡:“那是自然。民女这不是为了学殿下的独门秘技而在这里苦苦等了一个多时辰吗?这也算是求人吧。”
“你来那么早做什么?”
“殿下昨日只说今日清晨相见。可卯时也是清晨,辰时也是清晨。殿下又是勤勉之人,民女怕来迟了,让殿下苦等,于是天还蒙蒙亮,就在这里候着了。”沈木兮眨巴着那双泛着潋滟的美目,朝宇文灏暗送秋波。
宇文灏尝了一块榛子一口酥,觉得那味道苦得倒是爽口,才抬眼看她,并没有瞧见她方才装出的柔弱委屈。
“这么说,本王此刻姗姗来迟,倒与沈小姐口中的‘勤勉’二字不相符了?”
沈木兮一怔,实在没想到自己的马屁居然拍穿了:“是民女作怪,硬是提早来这里吹冷风。殿下此刻前来,才能看见这朝阳半挂,微风拂柳,清水河面波光粼粼之景。殿下才是懂得拿捏时辰的妙人!”
“呵。”她那一番往死里夸赞的马屁之词只惹来了宇文灏一颗半笑不笑的单字,“你倒是会说话。”
“这不还仰仗着殿下,传授民女点穴高招嘛。”
“不急。你先回答本王几个问题。”
沈木兮原是俯身要去取酒壶的,结果被他这句话引得缩了回去,一脸备战的神色:“殿下但问无妨。”
他抬了抬被半躺的身子压住的袖口,精明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眸子:“你是如何得知范从与王鹤私交甚密之事的?”
“民女替人作媒的,专门需要他人喜好爱憎等秘辛,自然有相应的门路。”
“是你父亲替你养的线人?”
“父亲?”沈木兮嗤笑一声,原本自然轻松的神色变得有些阴沉,“民女哪有那么好的福气,有个这样贴心的父亲。”
宇文灏英眉微挑,语气不咸不淡的:“你真与你父亲断绝父女亲情了?”
“承王殿下,这些都是民女私事,还请您不要过问了。”
他见沈木兮谈论起这些事情,神色微愠,气息紊乱,一派不悦之相,连奉承讨好他都险些忘了,便知她确实与沈登之间有颇深的隔阂。
宇文灏对她的私事倒也没什么兴趣,张了张口又说道:“若你不曾从你父亲那里探听朝堂之事便可。这桩案子也算牵扯重大,你知晓这些已是不妥,莫要继续。”
“谢殿下教诲,民女也只是为了帮李姑娘觅得如意郎君,拿到赏银罢了。至于旁的事情,民女也是没有兴致的。”
他点头,才坐正回来:“此次能捉得他们二人,也多亏你给他们下了套,拿到了二人往来的书信,坐实了二人私相授受的事实。那琴悠也是你的线人?”
“这倒没有,不过是早些年识得的故友罢了。”
“如此。”宇文灏想了想,又指了指远处的一棵杨树,“你方才用石子打落了那棵杨树上的叶子,可是有百步穿杨的功夫?”
“不过是闲来无事练的三脚猫功夫。哪比得上殿下的凤还拂穴手!”沈木兮把话头引回这件事上,期待地看着宇文灏。
他见她目光灼灼,也就起了身:“既然允了你,本王便教你认穴,指法和一半身法。心法乃此技的大乘,不传外人,故而便不授与你了。”
沈木兮忙不迭地点头谢恩,足足拜了大礼才又站起来:“多谢殿下慷慨指教!”
“你很喜欢练武?”他忽然问道。
“不,民女只是喜欢钻研他人独有的珍宝秘技罢了。”
沈木兮笑得灵动狡黠,饶是冷淡如他,也忍不住眼神一动,差点忘了她是个巧舌如簧,趋盈逐利的狐狸媒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