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境东南·镜花水月城】
听——
谁的血,滴落沙场。
谁的泪,晕染微光。
快意恩仇年少,了却豪情万丈。
英雄自古多风流,怎敌鬓角沧桑。
风雨又惊梦,残灯夜正浓。
轻抬眉,低吟浅唱。
酒入喉,离人谁伤。
镜花水月云烟,美人轻纱罗帐。
一世功名随他去,只爱软玉温香。
落花沾衣袖,青丝绕指柔。
……
这是镜花水月城的烟雨楼里最常听到的歌,轻狂消沉又浮靡。
天阙古域的建筑秉承着世代相传的冷色调,就连皇城也是以青铜色和黑色为主,外表沉稳内里华贵,一眼望去,冷锐厚重而不失大气恢弘。能如此明目张胆由内而外都富丽堂皇的,只有镜花水月城。
镜花水月城是天阙举世闻名的游乐大城,位于浥境东南方,占地千顷。静处亭台水榭,琼楼玉宇,珠围翠绕,鸟语花香;闹处酒楼赌坊豪华至极,吃喝玩乐一应俱全,那是绝对能让人忘忧的地方。
镜中花,水中月,亦真亦假,如梦如幻,半是仙境,半是俗尘。可以不顾凡俗礼节高声笑语,可以不问人间世事一醉方休。能来此消遣的多为富家子弟,非官即贵,一掷千金。
华丽气派的烟雨楼一如既往笙歌不歇。
此时天寒地冻,最销魂莫过于美酒在手,美人在怀。
比起那些纷繁嘈杂的闹区,烟雨阁算是较为安静了。
仪嫣是烟雨楼中色艺双绝的艺妓,一手琵琶弹尽人生百味世事沧桑,据说每一个听过她弹琵琶的客人都曾泪流满面,然后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即便是艺妓,一旦有了名气,也就有了架子。仪嫣的规矩是非富贵,无才情,貌不出众,不解风情者一律不接见;太年幼,太老态,太难缠,行为不端者别说听她的曲子,就连见她的贴身婢女都难。
……
琵琶,犹如一个满怀心事柔情似水的女子,沉着而波澜不惊,一旦被激起,又可以惊天动地。
仪嫣徐徐拨弦,含笑抬眉,隔着水晶帘偷偷地望了一眼对面的男子。
锦缎铺就的圆桌旁,穿戴素雅而不失贵气的男子半眯着眼,背靠软椅,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听着这如泣如诉的曲子,看上去很是享受。
隔着丈余远,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息、仿佛妖娆的鬼魅将她温柔地缠裹着,那是一种让人无从抗拒的魅惑。即便阅过美男无数、自诩心淡如水的她,每次见到这副面孔都会莫名的心悸,每次他来烟雨阁听曲,她都是隔着水晶帘弹奏,不然会心慌得乱了调子。
多情公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名字就像一株娇艳的花朵一样在无数少女心中妖娆地绽放着,久不凋零。
浥境女子,上至贵族下至青楼,那些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的眼神要多勾魂要多勾魂,他的笑容要多风情有多风情。有些稍微花痴的,更说只有与这样的人待上一时半会,才不枉此生。
但他对女子始终持以若即若离的态度,以至于后来爱过他的女子无一不对他痛恨至极,悔不当初。而且他的性情怪异得让人难以捉摸,可以眼睁睁看着被他抛弃的女子在他面前寻死觅活而无动于衷,却也会对行乞的流浪汉伸出援助之手,抚着一脸污垢的孩童满眼悲悯。
多情公子吸引人的,除了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倾城容貌,还有一股异于常人的妖异——这应是最致命的诱惑,连男子都抗拒不了的诱惑。曾有一男,性情乖张,风流放浪,年过半百却未成家,是烟雨楼的常客,但自从遇到多情公子之后就再也没踏进过青楼半步。
那日,全烟雨楼的人都看见了整个短暂的事发过程:该男最初坐在多情公子对面,本想将他赶走便睨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像着了魔一样,目光再也无法离开,由恼怒转为深情,然后痴痴地挪到他身边,接着竟伸出手去抚摸多情公子的脸颊,含情脉脉地看了许久,之后说了一句“原来美人是这般模样!”就莫名其妙地携着仆人离去,脸上是满足的微笑。
而多情公子那天的心情应该是不错的,自始至终都是眉目含笑,只断了他一只手,然后用手帕抹了抹脸颊,若无其事地吃了口糕点。
那时的多情公子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至于那个老男人,后来听说他回家以后品行端正,乐善好施,不再风流成性了,再后来与一位丑陋的寡妇结伴余生。
为何该男前后行为反差如此之大?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多情公子还有一个身份——皇太子轩辕予澌。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有人知道也装作不知道,毕竟来镜花水月城混的——尤其是达官贵族,谁没几个化名和雅号。不过“多情公子”这个俗气的称号并不是他取的,可能是嫉妒者取的,也可能是爱慕者取的,久而久之便传开了。
今天的多情公子意不在听曲,而是在等人。
他要等的人经常行踪不定,寻而不遇,不是你见不着他,就是他不想见你。所以,要真有事找他,就得耐着性子等。
比如现在,那个人正在馥郁阁中与专宠浓情蜜意,翻云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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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郁阁。
烛影幢幢,暗香袅袅,帘幕隔了冬寒,满屋温暖。
红罗帐里,人影缠绵。
身下的美人肤若凝脂,气似幽兰,轻闭双眼,脸颊绯红,额头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紧蹙的眉头在男子的轻抚下渐渐舒展,随着他一阵有规律的起伏动作,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愉悦冲破喉咙,化作一声动人的娇喘……
一番激情过后,墨潆半侧着身子,一手支着头,一手为馥儿盖上被子,眼中柔情未退。
馥儿媚眼如丝,娇笑着,一个翻身又把他压了下去,火烫的脸贴上他结实的胸膛,手指在他腰间游动,声音低如呓语:“又要走了么?”
“嗯。”墨潆低声回应,见她许久都没有松开的意思,也不急不恼,嘴角弯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耐心而温柔地摩挲着她的乌发。
过了好一会儿,馥儿才依依不舍地挪开了他的怀抱。
墨潆起身绕过围屏入了里间,再出来时已沐浴更衣完,穿戴整齐。只见他里着白衣,外罩水墨色长衫,头戴黑玉束发冠,腰间一条别致的束腰带,潇洒风雅,俊朗非凡。比起别的富家公子,他这一身着实素淡,但是谁都知道他很富有,别的不说,单单那腰带上镶嵌的唯一一颗蓝色灵珠就大有来头。
【蓝灵】天荒,【紫灵】地老,一对价值连城的上古遗珠。
这世上那些关于天荒地老的传说,便由它们而来。
有人说那时神族圣物;也有人说是魔族邪物,两珠之间有着神秘的牵绊,藏着诡异的力量;但更多人相信那是一对有情珠,会让有情人感情深厚幸福美满天长地久。不知墨潆如何得到这么一对宝贝,他把【蓝灵】镶嵌在腰带上,【紫灵】做成了手链——无数女子都想拥有的手链。
馥儿随手披了一件软纱外衣,赤足走下白色的绒毛地毯,脚踝处系了一串红铃铛,一步一声叮当脆响。这昂贵的地毯是墨潆亲手赠送给她的,红铃铛也是他亲手给她戴上的,这是她值得炫耀的两件事。
她缓缓走向墨潆,伸出纤纤玉指为他整了整衣襟,最后停在他腰间,轻抚着那颗蓝色灵珠,那灵珠乍一看光芒幽邃,细辨之下仿佛又见星云簇拥,暗含万千变化。
她唇边荡漾着柔媚的笑意,秀发凌乱,衣不遮体,若隐若现,最是撩人。
“喜欢?”墨潆微笑着,他是个温情的人,也有着成熟男子那种略带低沉、好听到令人欲罢不能的嗓音。
馥儿的娇躯往他身上轻轻靠拢,低头嗅着他衣发间的淡香,娇颜带笑,朱唇轻启:“更喜欢【紫灵】。”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那个天荒地老的传说。”
“是不是世间女子都相信这个?”墨潆温润的指尖抚过馥儿光滑红润的脸颊。
馥儿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天长地久不好么?”
“可我更想珍惜当下拥有的。”他轻轻托起馥儿的下巴,嘴角的笑容耐人寻味,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记吻,“好好歇息,我改天再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直到墨色衣角远去,直到雅阁房门开合声消失,馥儿的神情才有了细微的变化,眼底一丝落寞隐现。欢场中人,逢场作戏而已,确实不该认为自己会与别的女子不同啊!
这个人风雅又大方,风流也温情,亦懂女子心,只要他高兴,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可以应允她们所有的要求。但凡看上一个女子,便当作恋人一样温柔对待,只宠她一人,至于会宠多久谁也说不准,三五个月或者一年半载都有可能,据说受宠最久的是一年零三个月。同样,在这期间,他看上的女子也只许服侍他一人,任何人不能染指,献艺也不行,直到他移情别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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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潆出门之后,护卫南陌从暗处现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听后笑着嗔怪:“怎不早说?”
南陌满脸委屈地瞟了一眼馥郁阁,心里嘀咕:我也想早说,你倒是早点完事啊。
墨潆,墨家的四公子,父亲是当朝丞相,母亲是贵族旁支,也是小妾。墨丞相有一妻三妾,嫡出二子,庶出五子四女。权贵家族,嫡出庶出,云泥之别。墨潆是小妾所生,在等级森严官衔世袭的王朝制度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丞相是怎么也轮不到他的,所以他无心权贵只爱风月。
墨丞相的正室是桑家长女桑婥,桑家世代为商,富可敌国,近百年来一直位居天阙富豪榜榜首——当然,这是在镜花水月城还没出名之前。
十六年前,一位身份神秘的少年携同友人,凭着令人瞠目结舌的智计和能力,从富豪榜排名第十的林家手中夺下风月城,只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便将其由内而外整顿改造翻修扩建,并更名为镜花水月城,不断壮大,名气一路飙升,才有了如今这般豪华阔气的模样。
这个人就是镜花水月城的主人风晏。此人仪表堂堂,多谋善断,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人称风老板。他的友人就是明婉,一个貌美而聪明的女子,也算是镜花水月城的半个主人。
自从风老板成为了天阙首富之后,盛极一时的桑家就不那么景气了,这主要是因为桑家出了个败家子,荒淫好色,挥霍无度,致使桑家从天阙富豪榜第一名下跌到十几名。
不过桑家的落败并没有过多的影响到墨家的气运,更没有影响到这位墨家四公子的风月雅兴。
墨潆是镜花水月城的贵客,久而久之便有了专属雅阁和院落,哪怕是空着,任何人都不得占用。据说能得此优待,除了他出手豪阔之外,主要原因是跟那位神秘的风老板一见如故,交情匪浅,就连不苟言笑的明婉见了他都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