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临境·天下会盟】
南方的冬天雪很小,来得急也去得快,阳光穿透云层倾洒下来,薄雪消融,便生出了几分暖意。
羲赫死后,羲乘被推举为新的盟主,是顺理成章,也是众望所归。
经历变故,天下会盟小有损伤,一届武会如此收场,难免人心惶惶。幸得羲乘声望所在,及时安抚和整顿,补全护盟十六剑成员,收拾残局,养精蓄锐,为月中讨伐暝谷做好充分的准备,同时对无界的探究也展开了新的计划部署。
独孤芷涵和容成逸琅认为残暝尊主是个精通奇门秘术的人,在山谷布下阵法和幻术,致使所有前去一探究竟的人都音讯全无。他们通过骖空的准确情报,加上数日的研究和推算,隐约找到暝谷入口的大致方位。只要找到入口,破了阵法,剿灭暝谷就不在话下。
羲乘表示赞同,议事结束后出了大殿,远远望着广场高台之上一道绿影跃动。
……
一觉醒来就像是换了一个天地,夏玥舞心有愧疚。她说要不是那夜她贪杯醉倒在千重楼,就有可能阻止这场变故的发生,盟主也就可能不会死,盟主不死,羲乘就不会那么操劳那么累了,也就会多些心思搭理她了。虽然听上去没什么逻辑,但这就是夏玥舞的逻辑。
她崇拜英雄,挑战强者,羲乘无论是在形象、能力、还是行事作风上都符合她心中英雄的标准。为了心中的英雄,为了减少对他的愧疚感,她决定好好练武。除了祖传剑术,还得学点别的技能,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以后遭遇到同样的事也不至于什么忙都帮不上。可是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学什么好,最后独孤芷涵建议她可以试试【流风回雪】,那是比舞还要美妙的一种武。因为她自幼便有舞蹈天赋,奈何父母早逝,爷爷年迈,作为风舞门唯一的继承人,她只能弃舞而从武。独孤芷涵的建议与她不谋而合,只是这世上会【流风回雪】的只有雾里花,二十年前武会上惊鸿一现便不知去向。她认为拜不到师也可以自学成才,于是召集了当年亲眼目睹过那场比武的人,凭着模糊的印象描绘出一些动作招式,然后时不时练一练。
比如此刻,她就在高台的木桩上练了起来,形如牵线木偶。
旋转间,她远远望见一袭白衣从城门大道路走来,也不能说是走,因为那速度比走更快,比跑轻缓。看清来人,夏玥舞心中慌乱,一脚踏空,直坠而下。
完了,完了,这回不伤也得瘸了吧!她心中哀叹。
然而没有,就在跌落的那一瞬间,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拖住。清气入鼻,软纱拂面,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脚尖着地,稳稳站住了。
“千……千慕羽。”惊魂未定的夏玥舞愣愣地吐出这个名字。
千慕羽偏过头来问:“你刚才……”
“那个……”她陡然想起,千慕羽的师姑好像就是雾里花。偷学被抓个正着,她夏玥舞颜面何存!只好慌忙摆手说:“我不是存心偷学,只是,只是觉得它真的不错呢。”
“手势和脚步不对,不连贯,不协调。”千慕羽略加思索,说:“看着。”
然后夏玥舞就看到了传说中的真正令人叹为观止的【流风回雪】。
千慕羽足尖提起,脚步移动,白衣飘展开。
仿佛时间停顿、空间静止、万物隐去,苍茫混沌中只她一人在舞。
容颜清透,发如泼墨,漫天飞纱搅起不知来处的风,纤纤指尖舞动不知来处的雪,轻盈缥缈,如梦如幻,却有无形的力量以她为中心如涟漪般扩散,顿生万千杀气,又随着她指尖的舞动化作拂面而来的风。
只有极少数人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距离死神有多近,而大多数人只看到白衣少女停下时,眉间衣上仿佛仍有柔风缠绵,轻雪飞扬。
一舞倾城,惊心动魄又美到窒息。
夏玥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眼前所见的一幕,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来回走动的巡卫,都忍不住驻足观赏。
也包括羲乘。
他站在大殿门口,远远望着天幕之下高台之上的白衣少女,神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因为就连他都能感受到体内真气被瞬息禁锢的那种无力感和恐惧感。
这个从云端一跃而下不知去向,又安然无恙回来的少女,当真是惊世骇俗无与伦比啊!
以至于事后,夏玥舞问他:“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坠落也不过来接一下?”他说:“距离远,来不及。”“来不及就不出手?”“来不及为什么要出手?这个高度也摔不出多大的事。”“这不是事大不大的问题,至少你要向我奔来嘛!”他不解:“有这个必要?”她一脚踩在他干净的靴子上,恼羞成怒:“当然有这个必要啊!”
……
不过此时,夏玥舞也和大多数观众一样,目瞪口呆如痴如醉地望着千慕羽,直到她走到面前说:“记住了吗?”
她才缓过神来,痴痴地问:“你能再舞一遍吗?我刚才只顾着看你……”
“其实只有两招,”千慕羽说,“凝定和飞杀,凝定是对空间的定格,对你所能掌控的范围内的力量的禁锢,这个时候,只要你有足够强大真气,任何对手在你面前都无法动弹,然后就可以用飞杀,一招夺命。”
“你真打算传授给我?”夏玥舞有想过像盈葵那样向千慕羽讨一门功夫,也想过各种开场白和各种被拒绝的情形,就是没想过会像今天这样发生得猝不及防,“我偷学你不生气?”
“师姑说,好的武学需要传承。”千慕羽似乎并不介意。
“那之前他们向你拜师学艺,你为何避而不见?知道吗,他们还说你拒人千里实难相处呢!”夏玥舞有点愤愤不平,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那些人的看法了。
“这样么?”千慕羽一副略带疑惑和无辜的表情。
“对呀。”夏玥舞很肯定地点头。
“天下武术各有流派,各有所长,强弱也因人而异,盲目跟风只会埋没天赋,适合自身的才是最好的。”
“所以你也认为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啦!”她激动不已,“那为什么看似简单,练起来却一头雾水呢?”
“因为你还没找到窍门,世间万物看似简单,其实暗含玄妙。比如桩上有一片落叶,站在同一个方位,同样的距离,有人能轻易够到,有人伸手触到的却是虚无。术法、魔法、占星、道学、玄学、武学……有人能勘破玄机参透要领,便操纵自如信手拈来,而有人穷极一生也只能在边缘徘徊。武术只是其中一种,还有很多看不见、触不到但又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奇力量。”
夏玥舞似懂非懂:“这也是你师姑说的?”
“不,”千慕羽摇摇头轻声说,“是泠风说的。”
然后她走向大殿,停在羲乘面前,说:“请问你们打算几时讨伐暝谷?”
夏玥舞虽不知千慕羽说的那个泠风是谁,但她在想,能够说出这番话的人定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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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境之北】
从天下会盟逃脱后,华引一路紧跟,意欲把月拂带回太乙玄门,觉得她变坏也许不是本意,还是可以让师父救一救的。
月拂终于受不了华引的追逐和纠缠,于是奋力反击。
林中白光耀眼,剑气交织,剑幕碰撞,两个原本就身负重伤的人抵死抗衡,雄浑的剑气潮涌般向外排开,所到之处树断鸦飞,发出扑簌簌哗啦啦一阵又一阵声响。
月拂的剑术原本就在华引之上,哪怕受了伤她依然在他之上,所以很快,华引撑起的剑幕就被劈开,剑气冲击胸膛,整个人跌倒在地,激起残叶枯枝无数。
纷纷扬扬的枯叶之中,不知从哪飘来一道黑色影子,挟着一抹乌亮的光,在他拄剑站起来时,从后心直穿透胸膛。
杀气骤停,华引艰难地扭转身躯,放大的瞳孔里映着刺他的那个人:上黑下白的斗篷如同黑漆泼染而成,帽兜下是一张苍白枯槁的脸,阴沉锐利的五官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只见斗篷下枯枝般的手指动了动,便将插在华引身上的乌黑利刃收了回去,然后恭恭敬敬地等着月拂落地。
“骷髅?”月拂有点意外,睨了他一眼,目光移到华引身上,“谁让你杀他的?”
“你不是要杀他?”骷髅略带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月拂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嘴角微扬,笑容里隐隐带着杀意:“是不是在青衣身边待久了,就越来越不懂我了?”
“属下不敢!”骷髅地下头去,“自从圣使把骷髅从炼狱中带出来,骷髅就是您的人。您不在的这些年,执夜者只是听命于天主,偶尔协助青衣圣使。”说话间无数的黑影平地而起,幽灵般静立,皆是半黑半白的装束,垂地的衣脚上隐约可见一个黑色骷髅。
月拂忽然想起了什么,放开骷髅,伸手去取华引手中的剑,欲将它摧毁,却见【灵剑】兀自弹起,裹着的一层强大剑气倏地冲向高空,往北方掠去。
骷髅被剑气逼退,心中一惊并未形于色:“怎么回事?”
“【灵剑】归位,就代表剑主人死亡。”她望着【灵剑】离去的方向,嘴角笑容渐敛,“看来这事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