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晒在张玉漾的肩膀上时,可无法温暖她冰冷的伤痕,一夜未睡,她蹲在石板床上静坐了一夜,道门居于皇京城外的山丘之巅,这儿种植着数不清的花草树木,连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被褥里全是晶莹的水珠,她不禁心想,睡在这样的石板床上,感冒发烧还不是家常便饭吗?
竹门被轻轻地叩开,一位端着餐盘的女人扭着腰肢款款而来,她生的极为柔媚,一双杏仁眼摄人心魄,瓜子脸上肤色白皙如玉,将一头秀发如瀑布散开,也不去扎,任由它们洒至臀间,着一身青色道袍,也拦不住那苗条身段儿时隐时现,这样的妙人儿放在皇京城内,必定是名噪一时。
“小妮子,你醒了。”
张玉漾冷冷回答:“没睡着过。”
“师弟把你搬回来的时候你可不像没睡着的样子呀。”女人打趣着笑道,看得出来她没有恶意,将餐盘放置在石桌上,盘上摆着一碗白粥、一碟腌萝卜、半拉青菜,没有丝毫油水,这便是道门做派,吃饭只为填饱肚子,可不是用来享受的。
张玉漾的脸色难看极了,没有整理的发丝一根根耷拉在还有些稚嫩的面庞前,到是有一股憔悴的美;那女人见状,心疼的表情跃然于脸上,显得更妖娆了些,她捧着白粥一边舀着一边呼呼吹气,出言安慰她:“小妮子,你刚失去家人,心情不好,但身体可不能跟着你心熬呀,来喝完粥,姐姐带你去看点你想要的。”
“我想要...”张玉漾回过头冷冰冰的:“我想要我的父亲活过来,我想要复老死而复生,你行吗?”
那师姐到是颇为耐心地笑笑:“死而复生这事儿我可做不到,不过招个魂什么的,我师父还是略知一二。”
闻言,张玉漾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瞪大了瞳孔,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师姐,请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那师姐儿嘿嘿笑笑,不去答她,捧着白粥靠过来坐下,欣然道:“来,喝完这碗粥,我带你去见见我师父,他在等你呢。”
张玉漾忙不慌地将一碗白粥抢过来,对着碗嘴大口大口吞咽,全然不顾粥烫,看的她目瞪口呆,察觉到自己失态,这师姐儿从怀中掏出一枚白色手帕,掩嘴娇笑:“小妮儿还真是...”
顿了顿,拉起张玉漾纤弱的手腕:“我看你吃别的也吃不下了,我带你去洗漱一下,然后见我师父。”
“别洗了,现在!赶快!”
拗不过张玉漾,师姐儿拉着她穿过竹制的房屋,刚一出门一股寒风便迎面吹来,本就身着单薄的张玉漾,顿时身体抖擞,止也止不住,幸好高大的师姐儿在前边引路,恰好挡住寒风,连忙躲在其背后瑟缩着。
“我们这道门呀,没几个人,房屋又少,到处漏风,冷死个人,小妮儿你要是觉得冷往姐姐怀里来,姐姐胸膛温暖的很呢。”
“不...不用了...”
“哟哟哟,还害羞呢,哎,姐姐也是无聊得紧,整日里就是研究草料医学,要么就是打坐冥想,姐姐的身子骨儿柔弱啊,不像其他几个师哥师弟,可以到处跑,日子久了就这般无趣,碰着个人巴不得砍断手脚钳在身边才好。”
见比自己足足高一半的九头身大美人儿,说自己身子骨儿弱,迎着寒风走半点都不抖,还嚷嚷着要砍人手脚,她无言以对,不禁心下自问:道门子弟都喜欢这般与人打交道吗?
唠叨的师姐儿带着沉默寡言的女孩,穿过石制的屋门,来到空旷的广场上,广场中有一处通体洁白的花岗岩屋,呈圆形自左右延伸,每隔数米设有竹窗,挂着草制的席子当做挡风,门前呈八字洞开,一左一右各设有麒麟雕像,一座抬头望月,一座低首弄潭。
说是门却没门,迎面便是洞开的大堂,师姐儿大喇喇领着张玉漾进入,见着满屋子排柜和书籍,仿佛全天下的经书卷籍都被纳入其中,比起兰苑的收藏有过之而无不及,书柜的摆放顺着岩屋朝向,左右各有几处走道,但走道极为狭窄,仅容一人步入,他们进来的方向则没有摆放家具等装饰物,因而畅通无阻。
奇怪的是屋顶没有盖住,露出好大的圆,透过屋顶能看到日头正从东方慢悠悠地爬起,湛蓝的天际漂浮着朵朵白云,慢吞吞地游移。
岩屋内正中间,设有一座草席,草席前铺就紫檀木矮桌,一位裹着丝质紫衫披风的小孩,正低头孜孜不倦地阅读着,似乎并未注意到二人的到访,张玉漾注意到那小孩头发花白,就像是一位...老人家?
唠叨的师姐儿自进入后,便收起闲言碎语,来到“小孩”身前后,便恭敬有加地跪坐在地上,低头参拜:“徒儿渊虹参见师父。”
“小孩”头也未抬,只应了声:“嗯,你下去把吴以清喊过来,让他带上那位兽族。”
“是,师父。”渊虹得了师父命令,立马起身,贴身道袍在她身上勾勒出的形体凹凸有致,看得张玉漾都忍不住想掀开她的道袍瞧瞧内里乾坤,等渊虹走后,张玉漾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开口,这头发花白的小孩也不说话。
她心里觉得奇怪,怎么皇京城内传得神乎其神的道门,其领袖竟是一位孩童?
她胡思乱想的间隙,那小孩放下手中的经书,慢慢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张玉漾看清楚后顿时了然,这位小孩是一位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侏儒!
“张玉漾?”
“是...”
“随便找个地儿坐吧。”
张玉漾左看看右看看,偌大的石屋大堂内也没个座椅,反正地上干净,干脆在矮桌前蹲跪下。
“第一次见到我,是不是觉得挺意外的?”侏儒一边拿着毛笔在案桌前写写画画,一边问她。
张玉漾愕了一下,有些呆滞地点头回答:“是...是的。”
“是不是觉得道门飞觉应该是个高大威武,伟岸如岳的男子汉?”
“到没有...”
飞觉哼了一声,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拾起纸张对着吹干墨迹:“泰兰这家伙长得太魁梧,以至于每个人都认为,和他齐名的我也理应如此,叫人看笑话了。”
“师叔开玩笑了。”张玉漾身为泰兰的弟子,称呼飞觉一声师叔,到也不算过分亲近,只是第一次见这位师叔有些拘谨;想起师姐儿刚才说过,他会些招魂之类的偏门法术,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听师姐儿说您会招魂,弟子郑重恳请师叔,能否帮弟子招一招家父的亡魂。”
飞觉摇摇头果断拒绝:“不要想了,你那位师姐儿平日里喜欢调笑戏谑,莫听她乱说,招魂一事并非小事,若生前没有依托我信物,我纵使耗尽毕生功力也无法轻易招来。”睿智的老者很清楚,肯定是渊虹这没礼数的丫头在乱说。
失望几乎写在张玉漾的脸上,一想到如今和家父天人两隔,不禁悲从中来,泪珠儿打着旋就欲滴落,见状,飞觉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我喊你来,确实能帮你招来一魂。”
“啊!”吃了一惊后,张玉漾擦去眼里的泪珠,恳切地问:“师叔不是说没有生前依托信物,不能招魂吗?”
飞觉缓缓说出一个令张玉漾震惊的事实:“你父亲不曾与我生前有过信物,但你母亲却有,我要招的,就是你母亲的魂。”
张玉漾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一时间慌张着手脚,嘟囔半饷又没说出个什么,飞觉摆摆手制止她:“此事说来话长,许久以前,你的母亲曾与我有过交集,她情知会如此一天,便交托信物于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将她的魂魄招出来,与你解释来龙去脉,至于你的府邸为何被抄,父亲为何惨死,且听听你母亲怎么说吧,哦,对了,还有你这位兽族。”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张玉漾回过身去,看到吴以清和红羽兽族呼兰正在门前等候,经飞觉挥手示意后,吴以清押着急不可耐地呼兰走了进来,呼兰还未等坐下便冲过来抱住张玉漾,脸上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太好了太好了!将军之女还活着!将军之女还活着!”
吴以清使劲分开他俩,将呼兰拉到身侧,对他厉声道:“这儿是道门,在这儿没人敢轻举妄动,你给我注意点!”
“你这贼人!无来由地拦我,打我,分开我和小姐,我还没来得及教训你,正好!你我出去再打一百个回合!”
“你!”
飞觉低声斥道:“够了!”
吴以清连忙对师尊弯腰拱手,随后不发一言坐下,呼兰则甩甩自己的翅膀,抖落一片片红色羽毛,他见小姐眼神错愕,知道她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于是解释道:“小姐,您可能不认识我,我叫呼兰,是您父亲张清明将军救下的兽族,将军这些年来一直在秘密拯救兽族,而我则负责给他搜寻兽族同胞的踪迹。”
“这些年来,在将军的帮助下,我们救下许多兽族同胞,将他们安置在南方,那儿远离皇室,虽然也是人类的栖息地,但总比北方安全些,听说还有大龙在罩着一部分我们的同胞。”
张玉漾皱着好看的眉毛,对大龙这个称呼十分好奇,于是问道:“大龙是谁?”
“一位很厉害的人物,在南方开设...哎,不管他,总之就是很多同胞被我们运往南方从而获救,但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出卖了将军,他们...”
呼兰语态悲凉:“军部佯装在上杉岭搜到兽族的踪迹,下令上将军卓清带领张清明等部将前去捉拿,将军刚刚得知此事,便及时通知我,让我快速赶往此地勘察,然而我到了上杉岭后,一个同胞都没发现,全是埋伏好的人类刀兵!”
呼兰恶声恶气地续道:“我的好些个兄弟都被刀兵砍死,等我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到皇京城外的时候,队伍已经出发前往上杉岭,我急忙追了过去,才发现...”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停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
张玉漾急忙握住他的臂膀,追问道:“发现什么!你快说啊!”
“发现我的一个兽族同胞被抓住,这个畜生...指认了张将军...”
张玉漾松开握住他臂弯的双手,愤而站起手指着它:“都怪你!都是你们这群兽族!害我父亲惨死。”
噗通一声,呼兰跪倒在地,砰砰砰地叩头:“对不起!对不起!小姐!都怪我!平日里没有收束好部下!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兽族同胞里也有这种软骨头,都怪我!是我不好!”磕着磕着便是头破血流,他额头上的血液几乎是被砸着冲开,血痕溅了一屋子。
吴以清想要制止他,看师尊飞觉没有拦住的意思,便默不作声地看他表演。
呼兰倏然抬起头,满脸是血:“我知道将军还有个女儿,每次在我们面前提起您时,他那张冷酷的脸上都会变的特别温柔,他一定是爱极了您,我发誓,我一定要保护好您!于是我在皇京城外盘旋,一到夜里便潜进去找寻...”
听到这儿吴以清才算是搞懂,皇京内无头命案的前因后果原来是这样,于是恶狠狠道:“所以你抓住人盘问她家地址,为了防止行踪暴露,便通通杀了了事,对吗?!”
呼兰不去否认,自顾自的说:“就在我快失去信心的时候,终于让我找到了您,小姐,您可以随时处置我,都怪我不好,您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我呼兰这条命是将军给的,还给您也是应当的!”
张玉漾的表情从原先的愤怒到刚才的铁青再到现在的落寞,一路变换下来,早已失去指责他人的心思,她跌坐在地上表情麻木;飞觉适时地插话进来:“到也是条汉子,不过你的命还得继续留着,我要你从今往后侍奉在她左右,她死,你死,她活,你活。”
“那是自然!”呼兰说道。
飞觉闻言问向张玉漾:“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父亲为什么选择背叛人类,去拯救兽族吗?”
现在的张玉漾,整个人显得冷淡淡的,她任性道:“保护谁都不要紧,我只要我的父亲...”
吴以清叹了口气,暗道:毕竟还只是个小女孩儿,涉世未深。
飞觉淡淡道:“呼兰,扶起你的主子。”呼兰作势欲搀扶张玉漾,被她一把甩开:“滚开!不要碰我!”
“小姐...”呼兰为难地看着她,不敢再去搀扶她,吴以清缓缓走过来,温柔地拍打着她纤弱的后背:“人死不能复生,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他的使命,你父亲一生所为都在践行他的使命,即使到了阴间他也能投个好胎,可接下来,该轮到你的使命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年轻的少女还没准备好迎接残酷的命运,她已来到深渊,徘徊着不知该不该前进:“我的使命是什么?”
飞觉拖着一袭比起他身体还长的紫袍,自顾自地往门外走去,吴以清扶起张玉漾亦步亦趋地跟随,宽慰着她:“走吧,去听听你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