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木鸟
李芸从陈夫子住所出来后,李峰上前问道:
“姐姐,你和夫子说了什么?”
闻言,李芸看了看自己弟弟,摇摇头回道:“没什么,处理了你的事,我和袖玉也该走了。”
李峰不舍道:“这么快就走吗?后天学院有蹴鞠赛,姐姐,你可以留下来看看,总比闷在府里好。”
“出来一趟,我准备顺道去看望一下祖父。”李芸将鬓边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微笑着。
“那姐姐也帮我向祖父问句好。”李峰没再阻拦,不过他紧接着又说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姐姐。”
李芸好奇了,问道:“什么东西?”
“先不告诉你,姐姐,你和我一起去拿。”李峰故作神秘。
李芸带着袖玉一起和弟弟返回他的住所,然后就看到李峰从屋子里拿出一样东西,神神秘秘地藏在身后,等走到李芸跟前才将手中的东西递到李芸眼前。
那一只做工极为粗糙的木制小鸟,如果不仔细还看不出这是一只小鸟,李芸从弟弟手中接过,不光滑的边缘磕到李芸的手心,李芸很认真打量了一番,问弟弟。
“这是你做的吗?”
“恩,我刻了五天,浪费了不少木料,结果回去的时候太匆忙,忘记带,不知道姐姐你喜欢不喜欢。”说起这个的时候李峰脸颊微微泛红。
“喜欢。”李芸很郑重的回答弟弟,“我很喜欢。”
得到答案的李峰顿时喜笑颜开。
李芸本想摸摸弟弟的头,但是李峰比她还高一些,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她说道:“我真的该走了,否则晚上就到不了祖父家了。”
“好,姐姐再见。”李峰依依不舍的和姐姐告别。
两人分开后,李芸带着袖玉回到学院大门口,竟发现李庭站在李府马车旁等她们,两人走上前,李庭定定的看了一眼李芸,说道:
“姐姐,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李芸让袖玉在马车边等着,自己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走到一边。
站在李芸面前的李庭犹豫了一会,目光复杂的问李芸。
“姐姐,你的伤是因为我母亲吗?”
这个问题倒让李芸有些措不及防,她反问道:
“你为什么这样想?”
李庭抿唇,眼睛往下移,不敢直视李芸,“昨天母亲为难你和大哥,后来你昏迷了……”
李芸看着眼前的少年,十三岁的年纪,正是无忧无虑、没有烦恼的时候,比如李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能很快让自己开心起来。
可是李庭不一样,心思细腻,很多时候发生的事,他说不出口,只会压在心里,不能解脱。
“庭儿。”李芸态度坚定、语气认真,李庭抬起头看向自己的长姐,李芸说道:“就像夫人是你的亲生母亲,而我是你的长姐,这个关系是不会改变,无论发生什么,你做出什么决定你永远是我的弟弟。”
但即使如此,李庭却依旧摇摆不定,他追问道:“我的母亲伤害了你和大哥,姐姐,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你对所有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无论对人对事,我李芸所做问心无愧,足以。”李芸不愿再多说了,话已至此,剩下的就靠李庭自己领会,不过离开前,李芸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在你第一次喊我姐姐的时候,我就将你当做弟弟,一直如此。”
说罢,李芸离开,独留李庭站在原地。
李芸回到马车前,在袖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夫扬起马鞭拍打马匹。
马车的车轮慢慢动了起来,李芸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的一角往后看,当看到李庭还站在原地时,放下车帘,靠在马车上闭上眼。
袖玉坐在旁边,看出李芸情绪不对,低声问道:
“小姐,是二少爷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开心吗?”
李芸握着弟弟给她的木制小鸟,没有睁开眼,她问袖玉。
“袖玉,我是不是一个好姐姐?”
问的是袖玉,可也是在问自己。
袖玉迅速回答道:“小姐一直都是一个好姐姐。”
李芸睁开眼,看着手中的木制小鸟失神,思绪飘向远方。
李芸在寺院生活的十一年,前三年有乳娘,那三年里乳娘一次次告诉李芸,他们还有一个父亲,总有一天会来接他们。
后来乳娘离开了,但却把自己的女儿留下来,理由是乳娘家中的丈夫不想家里再多添一个拖油瓶。
后来的八年,也只有祖父偶尔会来看望李芸和弟弟,她的父亲好像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个孩子。
八年里,李芸学会自己做饭、自己洗衣,弟弟的衣服破了,她拿起针线补,手指被扎了无数个小血洞,可是她不能哭,因为她哭了,弟弟会哭、袖玉也会哭。
没有人安慰她们,寺院的僧人能施舍一口饭、让他们有一个安身之处,不用被风吹雨淋已是善良,怎么懂得孩子的心思。
有一次,来寺院上香的百姓带着他们的孩子,几个孩子跑到李芸他们住的地方,手里拿着玩具四处玩耍。
孩子走后,李峰问姐姐自己可不可以也要一个玩具。
李芸买不起,可是她不想让弟弟失望,用草编了一只蚂蚱,很丑,但弟弟很开心。
那天晚上,李芸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她和弟弟还有一个父亲,却如同孤儿一样被丢弃在寺院,她想不通。
即使是现在,李芸也想不通。
此时,李芸手中的木鸟就如同当初那只草编的蚂蚱,很重。
李芸没有做好准备让弟弟飞翔,她怕一松手,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可是她更不想看见弟弟成为笼中鸟。
太多太多思绪占据了李芸的脑海,她只觉得自己好累,李芸又想到她的二弟李庭。
那个心思细密的少年。
一切好像从她去赴宴之后,开始变得复杂。
马车行走在大道上,载着李芸的思绪越走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暗了下来,马车来到京城郊外偏远的一个小村庄。
村庄被山包围,中间是一片平坦的洼地,一边是种满青稻的水田,一边是升起袅袅炊烟住房,在落日的红霞之下显得分外宁静。
这个鲜少有外人前来的村庄,看到漂亮的马车驶进村子,几个孩子好奇地跟在马车后面,看到马车停在一个院子的篱笆前,纷纷探头,看到李芸从马车上走下来,发出惊叹声。
李芸听到声音看去,袖玉挥手让他们走开,几个小孩顿时一哄而散。
走进这个简陋的院子,李芸看到院子里大半的地都被翻过,显然是为了播种用,墙角破了半边的大缸装着水,水面上漂浮着破败枯萎的荷叶。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者,李芸连忙上前搀扶老者,将老者扶进屋里坐在凳面缺了一个角的凳子上。
李芸刚要点蜡烛,却被老者制止了。
“蜡烛只剩下一根了,省着点用。”
桌子中间放着的蜡烛只有半截,灯芯非常短,因为灯芯短,蜡烛烧得慢。
李芸借着落日的余晖看着眼前的老者,说道:
“祖父,蜡烛我可以帮您买。”
老者却摇头,“你好好过自己日子吧,别跟我一个罪臣扯上关系,拖累了你和峰儿。”
“您是我和峰儿的祖父。”李芸声音有些微哽咽。
老者站起身,颤颤巍巍的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我去给你做饭。”
李芸连忙跟上去拦下老者,“祖父,晚饭我来帮您做。”
老者不依,但拧不过李芸,只得坐回屋子里。
李芸挽起袖子准备做饭,袖玉上前拦住。
“小姐,你手上还有伤,我来吧。”
但李芸却拒绝了,熟练的生了火,对袖玉说道:“我来见祖父不是来享福,为祖父做羹汤是身为孙女应该做的。”
袖玉也不再阻拦,只能让李芸不去碰水,自己洗菜。
晚饭没有不非学院的一半好,甚至看不到一点荤腥。李芸让袖玉盛了一碗饭菜去给马夫,自己陪着祖父,哪怕吃的素,尝不到油味,李芸依旧吃得开心。
吃过晚饭后,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李芸点亮蜡烛,昏暗的烛光在屋子里亮起,微微晃动。
“你来这里,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老者问。
李芸点头,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祖父,在说到弟弟李峰的时候,李芸问道:
“祖父,如果峰儿真的要去军营,我该不该拦着?”
老者睁着浑浊的双目,却铿锵有力的说道:“无论以后你们做什么,只要牢记一点,不能有辱圣恩、不能背弃大景、不能贪污枉法!”
“可是祖父,明明你没有贪污受贿,皇上却——”
话还没说完,老者重重地一掌拍在桌上,怒斥道:
“住口!”
说完这两个字,老者开始猛烈咳嗽,李芸受惊地来到老者身后想为老者顺气,但老者却甩开李芸的手。
“跪下!”
李芸跪在不平坦的地面上,夜晚寒气汹涌,可李芸跪得挺直。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老者问。
李芸执拗地没有说话。
但老者却继续说道:“你错在身为大景百姓,享受盛世之福,却指责皇上的不是,毫无感恩之心!”
“祖父。”李芸直视老者的双目,“皇上冤枉了你。”
“住口!”老者拍案而起,“皇上所做的事自有道理,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
“祖父!”
“不用说了,清者自清,皇上自然看得到,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罢了。”老者背对着李芸,佝偻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似有似无。
“起来吧。”
李芸依言站起身,看着祖父的背影,心中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