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的中军大帐就设在宁阳城外,半个时辰前福王遣人将忠王首级送到城下,守城士卒见状立即开门投降,自此宁阳落入福王之手。
杨羽见和萧云野按规定洗身净面,站在大涨外等待福王召见。
此时已过黄昏,军帐外的军士早已生起了火把,半里之外便是宁阳城,城内火光冲天,不时传来人的惨叫声。
杨羽见侧眼观察着身边的萧云野,这个少年依旧沉默,那双黑色的眼透露着杀气,似乎还未从之前那场厮杀中平复下来。
此时军帐内传来一声唱戏般的吆喝:“传杨羽见、萧云野觐见——!”
两名少年被收了兵器,双眼看着地面并身入帐,之前有人和他们说过没有王令不得抬头看福王,违者立斩不怠。
帐内烛火上千,即便如此宽广的大帐依然感觉有些阴暗,由于无法抬头,两名少年不知道账内有多少人。
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引着两人站到一处喊道:“跪下!”
两人纹丝不动。
“跪下!”老者再次说道。
杨羽见明白再不照做会有麻烦,他和萧云野交换了眼色,终于跪了下来。
“是谁斩了忠王啊?”福王的声音从两人头顶上飘了下来,这音调在空旷大帐内百转千回,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两少年沉默不语。
“福王问你们话呢,快回!”老者厉声道。
杨羽见看见萧云野双眼死死盯着福王脚下的石板双唇紧闭,看样子是不肯说了。
大帐内陷入沉默,随着时间推移这股沉默渐渐演化成杀气。
“答不出来?那忠王不是你俩杀的?”福王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满。
杨羽见咬咬牙,伸手指着身边的萧云野对福王说道:“人是他杀的。”
“嗯。”福王淡淡应了一声后传来了喝茶的声音,那名道袍老者低着头轻轻移到福王身边,和他耳语了几句。
“你们把头抬起来吧。”福王的声音再次飘来。
两人同时抬头看见在昏暗烛火下,福王坐在玉莲宝座上,他依旧身穿那身戏服,脚上也穿着唱戏用的厚底皂靴,只不过头上没戴毗卢帽,一头略带枯黄的长发随意垂下,白粉涂抹的脸,腥红色的嘴唇,鬼魅般的眼影加上账内暗淡的烛光,让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瘆人。
由于浓妆艳抹的脸,外人猜不透福王的年龄,他的亲兵总是对外人说:“福王是天仙下凡,青春永驻,男生女相,日后必定升仙。”
福王的目光落在了斩杀忠王的萧云野身上,在与少年目光接触那一刻,他身子略微抽搐了一下,然后调转目光看着杨羽见,福王这鬼魅的声音鬼魅的脸看谁谁都会不舒服,杨羽见也一样。
“斩杀忠王是一大功,为何哑口不言啊?”福王又将目光看向萧云野。
萧云野直视福王,沉默不语。
“大胆!福王问话为何不答?”福王身边一名身穿将军铠甲的少年怒斥道。
“唉,对待功臣不得无礼,”福王摆摆手和身边的老者说了几句,老者即刻转身说道:“萧云野,你阵前斩敌,替福王拿下了宁阳,福王即日封你为奋威候,赶快拜谢吧!”
福王身子后仰靠在宝座背上,等待着萧云野谢恩的话语。
“萧云野还不谢恩?”
杨羽见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不明白萧云野究竟在想什么,但再这样不识抬举肯定会有性命之忧,他低着头轻轻提醒道:“低头,谢恩。”
萧云野终于低头拜谢:“谢福王。”
“你们退下吧,我已下令宁阳全城百姓交出粮饷,你们看上什么随便拿吧。”
两人起身朝着福王低头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快步离开大帐。
账外二虎和猴子早已等候多时,他们上来牵住杨、萧两人的手将他们拉到远离大帐的一片空地上。
“唉,福王说了什么?”二虎一脸期待地说道。
当得知萧云野被封为奋威公后,他长叹一声拍着大腿:“唉,这福王真不够意思,你替他拿下了宁阳,却只给你封了个侯?”
杨羽见问道:“封侯不好吗?”
“不好,”二虎跺着脚,“如今霜州大地光是王就有二千来个,公是三千多个,像云野兄这样的侯爵更是数不胜数,说来说去就是个虚名,还不如给钱粮女人划算呢!”
猴子凑过来说道:“我看这福王不靠谱,什么天仙下凡神将附体,咱的人还不是一挨刀就死!”
二虎赶忙捂住猴子的嘴,压着声音骂道:“小声点儿!你想害死咱哥几个?别管靠不靠谱,咱现在毕竟在他手下。”
宁阳城内的火光愈演愈烈,将夜晚照得通红,城内不时传来女人的喊叫声,声音随着风在夜空中回荡。
二虎让猴子从一个破箱子里翻出了两壶烈酒和四个破碗,四个人围着箱子席地而坐,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宁阳城。
杨羽见将酒倒在四个碗里,问二虎和猴子:“你们进城了吗?”
“进了,”二虎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城里不管是福王的兵还是原先忠王的兵,抢的抢杀的杀,说是福王的令,这两壶酒就是我从城里拿来了,不过先说好,我可没杀人放火啊。”
“嘿,这酒可是我从城内酒肆拿的,你只是在城门口接了一下。”猴子说完也喝了一口酒。
二虎这回没有理睬猴子,他再次将自己的碗倒满酒说道:“如今兵荒马乱的,我们四个在一起也算是缘分。我叫王二虎,今年十七,原先家是屠户,这是王小猴,今年十五不到,原本是学武戏的,我俩都在一个村,去年饥荒一来我俩都死了爹娘,一路顺着逃难队伍往南走,之后遇到了云野兄,然后又遇到了羽见兄……”
二虎说着举起碗:“羽见兄、云野兄,敬你们的,今儿个没有你们,我和猴子的命就算交代了!”
四人碰碗干了杯中酒。
“说说你吧,羽见兄?”二虎抱起酒壶将四人的碗重新倒满。
杨羽见点点头:“和你们差不多,饥荒来了,我全家躲在村里避祸,结果爹娘被刘厚淳的贼军杀了,小妹……下落不明,如今也就我一个人了。”
“你的功夫从哪儿学的?”
“落难后我被一个老卒和一个宦官所救,在半年多时间里我跟着老卒学刀法,跟着宦官学诗书。”
听到这里之前不曾开口的萧云野说话了:“救你的是官军?”
杨羽见点点头:“是啊。”
“哦,这样啊,”二虎继续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哪儿?我也想跟着学几招呢。”
杨羽见饮尽碗中酒说道:“死了,说来不信,被一群会法术的怪人杀了,这些人被称作是……还魂家?”
听到“还魂家”三个字,萧云野停止了饮酒。“你惹上他们了?”他问道。
“是他们惹上我了,有朝一日我会找他们报仇。”
“报仇?”
“云野兄很了解还魂家吗?”杨羽见问道。
“不了解,只是略有耳闻。”
二虎喝了一口酒,冲着萧云野喊道:“云野兄,我和你也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说说你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我一直不明白,你干嘛不待在开州,要走上好几百里路来霜州受苦?”
萧云野抬起头,双眼迸发出杀意:“报仇……”
“报仇?”二虎乐了,他用略带醉意的眼神看了眼杨羽见:“呵呵,和你一样。”他又问:“找谁复仇?是谁值得你跑这么远的路来复仇?”
“这不是你该问的。”
二虎见萧云野表情变了,便也识趣不再追问。
杨羽见这时想起了包裹里的腌狼肉,可当他拿出来的时候,猴子居然捂住嘴跑到一旁呕吐了起来。
二虎拍了拍猴子的背说道:“这小子逃难时差点儿饿死,吃了两口‘香肉’才续了条命,如今见肉瘆得慌。”
香肉,是饥荒年代灾民对人肉委婉的说法。
杨羽见只好将狼肉收回行囊,他看着火焰冲天的宁阳城问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二虎打着酒嗝说道:“还能,嗝——!有什么打算,继续跟着福王混呗!”
猴子将头侧到一旁:“我可不想跟他混了,什么天仙下凡神将附体,都他娘的一派胡言。”
“那你啥意思?”二虎问道。
猴子指着远处福王大帐轻声说道:“这福王就是妖言惑众的主,如今他刚得了宁阳就对城内大开杀戒,他手下的兵加上忠王那边投降的也不过三千人,这样下去迟早被另一个王杀败。”
“猴子说的有理,”杨羽见再次喝光了碗里的酒,“这福王要么被反叛手下杀死,要么被其他某个王击败,总之横竖都是死。”
二虎红着脸带着质问语气说道:“不跟福王,嗝——!那跟谁?刘厚淳?霜……霜……霜州可全是他……他的地盘。”
二虎说的也没错,刘厚淳是霜州的王,至少名义上如此。
杨羽见看了眼萧云野,他从这少年面对福王封赏时的举动来看,似乎也不愿为这个妖怪模样的人效力,他很想劝说大家南下去往明州或者燕州以避战乱,像自己之前想的那样,找个村子重新开始过平静的日子。
不过这时萧云野突然站起身,望向北方:“我决定往北,去荒州。”
“荒州?”二虎差点没跌倒在地,“那边全是荒漠,你去那边干嘛?”
“去骷髅关。”萧云野眼神坚定。
此话一出,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