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杨羽见很早就醒来了，他走出山洞，登上一旁的高坡，环视着周围景色，此时太阳初升，雾气已散，漫山遍野布满了官军的尸骸，这么多的尸骨是杨羽见从未见过的，他微微张开口，心里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感慨。
“山村野人，未知世间多战乱啊！”谢顺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依旧是身着那身将军铠，浑身散发着酒气，他无视一旁的杨羽见，自顾自走到一颗枯木旁掏出家伙就开始撒尿。
“臭小子，知道这些人为啥死吗？”谢顺开抖动着身子，系上了裤腰带，他也不等杨羽见回答，自答道：“就是因为主帅无能，你看看这周围地势，四面高，中间低，敢在这儿驻军待命吗？倘若我用兵，必定在四周埋下伏兵，保管那灭绝王有来无回。”
谢顺开扯开嗓子骂了何成几句后，将杨羽见叫到跟前：“小子，想好没有，是留下还是走？”
“我……”杨羽见看了眼周围的尸骨，也拿不定主意。
“你要是走，我给你环首刀一把，肉十斤，你往北直走五十里，可以到达培城，要想不被饿死，就去那边儿投灭绝王。”
“不！”杨羽见愤怒道，“我才不投灭绝王，就是他手下的兵，杀了我爹娘！”
“哼，”谢顺开冷笑道，“口气倒不小，他的兵杀了你爹娘，你能把他怎样，现在整个霜州都是他的地盘，钱粮都在他手上，不想饿死就得投他。”
杨羽见坚决摇头：“不，我不投他！我就是饿死，被狼分食，被冻死在地里，也不投他！”
“那你是想留下？”谢顺开伸了个懒腰盘腿坐在地上。
“我，我不能留下，我要去找我妹妹。”
“你不是说，妹妹已经死了吗？”
“不一定，万一，万一她活着呢？”杨羽见一提起妹妹杨兰，就想起那晚面对群狼的事，泪水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看着哭泣的少年，谢顺开拿出酒袋喝了一口，说道：“你倒是给我说说，当时是个啥情况？”
杨羽见一五一十说起了那晚的细节。
“懦夫！”谢顺开听完起身，一脚将杨羽见蹬翻在地。
“这土狼只吃死人死畜，你妹妹还活着你跑个啥？”谢顺开白须竖张，怒目圆睁，“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亏我还救了你一命。”
杨羽见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坐在地上继续痛哭。
谢顺开看着哭泣的少年，叹了口气，带着安慰语气道：“小姑娘几岁了？”
“八岁。”
“唉，凶多吉少，活不活的成就看造化了。”谢顺开拉起杨羽见，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少年外表并不出众，和其他乡村里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头发凌乱，满脸污垢，其貌不扬，个子普通，这样的孩子能在饥荒与战乱中活到现在，着实是个奇迹。
“臭小子，你告诉我，是想留下还是想走？”
“我……我……”
看着杨羽见支支吾吾，谢顺开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给我个准话，走还是留？”
“走？”
谢顺开内心一阵失望，他叹了口气，说道：“行，行！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先回洞里，晚上我给你装点儿东西，明日再走吧。”
杨羽见看着谢顺开抛下自己，走向了远方。
“将军，你去哪里？”
“打猎，打牲口，喂饱你和赵公公这两个废物。还有，我不是啥将军，换个名儿吧。”
杨羽见看着谢顺开的背影，孤独消失在山坡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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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公往篝火里加了把柴，认真将柴火分开。在和谢顺开分开后，杨羽见独自回到洞内，他蜷缩在角落，心神不宁。
赵公公拿出扇子对着柴扇风，他看了眼杨羽见，问道：“怎么，还是想走？”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点头。
“如今这天下大乱，北方又遇上了百年难遇的饥荒，你出去了真的活不长，况且何成虽然蠢，但好歹将一些辎重藏在了山洞里，足够我们过冬，你等来年开春再走也不迟。”
“我等不了，我要去找妹妹，将军说土狼只吃腐尸不吃活人，我妹妹可能还活着。”杨羽见头靠着冰冷的石壁，双目无光。他将自己的经历和赵公公说起，这次再回忆起抛弃杨兰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住没落泪。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姑娘能否活下来，真的全凭天意了。”赵公公艰难起身，佝偻着身子来到毯子边上，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四方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镶金的蟾蜍。
“孩子你过来。”赵公公招呼道。
杨羽见和赵公公并排而坐，他看见赵公公盯着手中的金蟾，用嘴吹了吹，又用衣角擦了擦，金色的蟾身更加光泽，倒映出老宦官骨瘦嶙峋的脸。
“这玩意儿是先帝在时赏赐给我的，说死后带上它入土，下辈子妻妾成群，儿孙满堂，我们当宦官何尝不想啊？有时候想，虽然净身入宫，见了皇上，享受荣华富贵，吃了山珍海味，到头来老了还不是孤身一人默默等死，死时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杨羽见看见老宦官眼中闪过一丝泪光。
“听过说书吗？”赵公公问道。
杨羽见点头。
“在里边咱宦官可不是好东西，贪污受贿，诬陷忠良，老实说咱也做过这事儿，但也没少帮过人，到头来由于种种偏见，宦官都成了丑角儿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看着杨羽见为难的神情，赵公公微微一笑，说道：“孩子你看看你自己，年纪轻轻，身上啥都没缺，战乱饥荒里居然活了下来，老实说比外边那几千具尸骨强多了，现在有个活下去的机会摆在这儿，干嘛要走呢？”
“可是，我……”
赵公公打断了杨羽见，继续说道：“你想想，你爹娘都死了，你妹妹也生死未卜，如果没猜错，你们家就你一个后了，这么一出去，没吃，没喝，没地儿住，要是你也死了，你们家就绝后了。”
老宦官倒了杯热水递给杨羽见：“萱朝以忠孝治国，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死了，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会安心吗？你对得起他们吗？活下去还有希望，当年武皇帝梁文广全家惨遭魔族灭门，他独自逃出后本想自杀，但还是鼓起勇气利用余财招兵买马，一战而成千秋大业。试想，如果他那时自杀了，还能建立萱朝两百年基业？虽然你比不过武皇帝，但至少活下去，传宗接代，留住你们杨家的种，要走也等来年开春再走吧。”
杨羽见犹豫了，他想活下去，但舍不得杨兰，但赵公公说的没错，离了这里，出去便是九死一生，他已经犯过一次大错了，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哦，如果你执意要走，那么想活下去倒是有一条路，那就是投灭绝王的贼军……”
赵公公还没说完，杨羽见便打断了他，少年站起身握紧拳头，吼道：“我不投贼军，有朝一日，我要杀了贼军，为父母报仇！”
“报仇？”赵公公看着愤怒的少年，眼神看起来意味深长，他说道：“那你就更应该留下了，谢顺开那老东西别看大大咧咧的，肚子里还真有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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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顺开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身后背着两只土狼尸体，他刚踏入洞口，只见杨羽见跪在了他身前。
“顺伯，我决定留下来了。”杨羽见说道。
“改变主意了？”谢顺开将狼尸扔在了地上，“留下就留下吧，干嘛跪着呢？”
“请顺伯教我东西！”
“让我教你什么？”
“刀枪箭术！”杨羽见磕了个头，“我要为我父母报仇！”
“嗯，你起来吧。”谢顺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老兵的目光从最初的惊讶开始变得平静，又从平静变得坚定，篝火倒映在那双充满沧桑的深瞳中，那是久违的激情与杀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