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小倌轻轻摇头叹道:“洛公子,考学抽到前一百号签筹的,被人称作,称作……”
“称作什么?”
羊小倌有些勉为其难,再放低声音答道:“称作‘垫脚石’,因为前一百号的生员,要比其他人难考。”
洛齐白看着手上的签筹,不解问道:“这是怎么说?”
“公子有所不知,但凡抽签发筹,大家都觉着越靠前的越好,可以先人一步,但在遴仙考学里却恰恰相反,谁先进去谁最吃亏。”羊小倌在床上坐直身子,整了整衣衫,慢慢说来。
遴仙考学每一门设立一名判官和两名侍从,侍从负责核对考生姓名和签筹,判官负责评判考学结果,这就像强弩拉弓,最先发箭的最有力气,连发数十箭之后,拉弓的气力肯定不比先前,考学研判也是同样道理,刚开始判官精气神十足,评判得最认真仔细,对于应考的生员而言,就要更下功夫。
长长一日下来,前面已经考了几百上千号人,虽说判官都是道行高深的名家,但终归还是血肉身体,也会人困马乏,所以越到末尾越容易走神放水。正是瞧准了这个弊端,百年来八派弟子不少都在考前买通了发令官,提前给他们发最末尾的签筹,久而久之的,便成了考学里不成文的约定,到后来也不必考生们一个个的去疏通关节,自己门派里就有人专门操办此事。
那些俗家弟子们,哪里懂得这一层玄机,往往抽得越靠前的签筹,越是兴奋不已,殊不知考学时也最难,除了判官,还有就是入场时机也有讲究,就拿驱邪来说,抽到第一号的人要在卯正时辰进入考场,卯时正是阴阳交割、日出破晓的时候,天气正邪而气含混不清,这个时辰做法驱邪,驱邪者自身阳气就先弱三分,要比正午驱邪困难得多。
在考学的前几天,八派就已经商议好今届各家弟子的签筹顺序,这些操作往往都是隐秘进行,大多应考的弟子自己都不清楚,只当是门派中人代为领取签筹而已,殊不知自己比别人赢了先机。
洛齐白听完这一番原委,紧握签筹的手心一用力,那根刻着“壹”的竹片啪的一声断成两半,随即扔在地上,羊小倌见状只能劝道:“公子莫生气,小人说句不当讲的话,这遴仙学社本就是八派创立,他们自家人帮自家人,与理不通,但也在意料之中。”
“哼,那就别假惺惺的发什么拜帖,搞什么广纳贤才考学,他们八派自己教化弟子便罢,把人当做垫脚石,卑鄙得很。”
羊小倌无奈叹气道:“贫富贵贱是天命,谁让别人命好,投胎在八派里,衣食无忧,前程无量。”
洛齐白心头火噌的一下冒起来,不服不满的大声道:“难道王侯将相都是天生天赐?我偏不信这个邪,今届考学,我非拔下头筹不可,让他们八派颜面扫地。”
“洛公子好志气,遴仙学社创立以来,从未有过俗家弟子拔得头筹,若真如此,公子足以威震九州,名扬四海。”
洛齐白从鼻子里轻蔑的哼出一声:“我不为名声,只是看不惯这些沽名钓誉的做派,不让我出头,我就偏要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这,洛公子,别意气用事,您想拔得今届考学头筹,就要胜过四个人。”
“愿闻其详。”
“八派虽然在签筹上做些手脚,但真到了考场之上,也都是要凭真本事考学,今届夺魁的热门人物总共有四位,分别是吴越的叶衡、武夷的王无岚、广陵的苏方海,还有太白的岳南泓。这四位是这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四人之中又以吴越叶衡的呼声最高。”
“他有何过人之处。”
“这叶衡是吴越一派的首座弟子,生得一副俊朗面容,得吴越掌门亲传,一身的本事冠领同辈,尤其是剑术,说是出神入化也不为过,为人极其尊师重道,儒雅谦逊,颇有吴越道人的风骨。”
洛齐白字字听得仔细,心中暗想玄平也是出自吴越一派,自己跟着他练了一个多月,不知跟这个叶衡相比,究竟谁更胜一筹,若是考第一门兵刃能抽中与他对阵就好了,到时将他打败在自己剑下,便能一扫八派颜面。
羊小倌见洛齐白听得出神,眼神里闪过几分笃定,便再次善意相告:“公子万不可轻敌,叶衡自出师下山以来,论剑术,从无败绩,年纪轻轻已经名声不小。”
“哦?他如此趁勇好斗,也能赢得名声?”
“不是他好斗,是找他比试的人太多,所有人都想了结他的不败神话,却总是被他给了结。”
“我明白了,若是考学对上他的话,自会小心,另外那三个又有什么厉害之处?”
羊小倌换了口气,不像刚才那么严肃正经,慢悠悠道:“其余三个没有那么棘手,武夷王无岚气力双绝,单掌开山碎石,拳脚功夫粗狂;广陵苏方海公子已经见过,他最拿手的是凌空驱邪;太白岳南泓精通法宝法器,擅长借力打力。若是公子胜了叶衡,这三人就不足为虑。”
“八派八派,八个门派只有四个得意门生,其余四派人才凋零?”
“八派是九州修仙问道的几大派合称,其实真正有势力的是吴越、武夷、广陵、太白这四家,像蜀山、燕都这两派,今届考学都没派弟子前来,蜀山是无人可派,燕都向来对八派的事漠不关心,不屑前来。”
“这四家之中,哪一家为首?”
“这却不好说,吴越有术,武夷有人,广陵有法,太白有钱。”
洛齐白不禁讪笑道:“怎么,修仙问道还得有钱?有钱也算本事?”
羊小倌立刻瞪大眼睛答道:“公子不要小瞧了‘钱’这个东西,太白一派财大气粗,热衷搜罗九州奇珍异宝,将其炼制成法器,运用得当威力无比,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呵呵,照你这么说,太白可以称王称霸了。”
“那倒不会,上一辈的不说,就说现在这一辈八派弟子,没人能压过叶衡的风头,江湖上都在传,等他坐上吴越掌门之位,八派便会以他为首。”
“这叶衡被你说得,跟不世出的神仙一样,我倒是更想见了。”
此时二人已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羊小倌不经意冒了一句:“天选之人,总归相见。”这话说得小声,没进到洛齐白耳里,羊小倌下意识赶紧住嘴,话锋一转,扯起闲篇来。
洛齐白在万古楼修养将息足足两日,羊小倌给的那枚红丸功效奇大,不但疗伤奇快,如今运功也比之前要快不少,好不容易挨到考学的日子,羊小倌早早就打包好一个包袱,除了衣物干粮之外,还放上不少药品,为期两天的遴仙考学,除非淘汰落选,否则进了山门便不能出来。
七月十四这天,洛齐白照旧起了个大早,这次羊小倌与一众仆人纷纷早起送行,一直送到北城门外,羊小倌又放心不下再三嘱咐:“洛公子,切记小人所言,考学遇到不平事,千万别强出头,好汉不吃眼前亏,以性命为重。”
“多谢,你就安心回去等好消息罢。”洛齐白一手持剑一手挎上包袱,拜别众人转头便朝遴仙码头走去,一路上越走人越多,看着身旁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大多是年轻人模样,有的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八派弟子,有的与洛齐白打扮相似,一身素衣挎着包袱兵器,皆往遴仙码头赶去。
洛齐白看这架势,考学人数之多并非虚言,脚下便不自觉的加快步子,半走半跑的朝前赶路,就这么紧赶慢赶了小半个时辰,当自己再次来到遴仙码头时,眼前景象已经面目全非,与闯山那次月夜渡海相比,如今的遴仙码头比市集还要热闹。
八派的弟子在码头边寻找各自的大船,他们除了考生之外,还跟着一应随从和护卫,如同出海郊游一样热闹非凡,另一边的俗家弟子们正在各显神通,有的砍树伐木,做成仅容一人的独木舟,有的吹起羊皮囊,十个为一组捆成筏子,一时间码头边上热火朝天,人声鼎沸。
洛齐白在码头上逛了一圈,走到东边的坡地上,俯瞰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各自忙碌筹备渡海,正想着要用什么乘具出海时,忽然瞧见远处海面上飞起黑麻麻的一群鸟,这群鸟径直朝码头飞来,等飞到自己头顶上时,洛齐白才看清楚原来是群乌鸦,它们膘肥体壮,钩爪尖锐无比,哗啦啦飞在码头上空盘旋了几圈,又飞了回去,最后在不远处海面上全部化成一团团黑雾。
此时码头上众人停下手中的忙活,目光齐聚这团久久不散的黑雾,刚才还能清楚看见海对面的遴仙山,此刻已经被黑雾遮蔽得密不透光,遴仙海面也渐渐刮起风,七月盛夏的艳阳之下,被这海风吹得沁心刺骨,正当众人不知所措时,这团黑雾从海面缓缓吹来,弥漫整个遴仙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