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是老马，马老是马老。
几次打量，谭笑言终于确定了背着竹篓的老人并非是自己曾经的班主任。
虽然相貌酷似，就连那明亮且无一根毛发的地中海都一模一样，但谭笑言确定，壮汉们口中的马老并不是老马。
不光是因为马老不戴眼镜，也不是因为烟草味变成了草药味，真正让谭笑言确定了此马非彼马的是老人的发型。
除了谢顶的部分，老人头上剩下的头发也修剪得很短，这对“视毛如命”的老马来说是不可能的。为了能让两侧的头发遮住中间贫瘠的“土地”，高中三年，谭笑言就没见过老马剪短发。
……
身处陌生的环境，与陌生的人在一起，少说多听是不二法门。
少说少错，多听多得。
马老药童的身份让谭笑言得以活命，此时他跟在马老身后，主动背起马老的药篓，如同一个被壮汉们吓坏了的胆小鬼。
听着姓汪的刀疤脸和马老的交谈，谭笑言收集到了一些信息。
刀疤脸本名汪洪洋，是落花城城主南景明家的护卫首领之一，而如今众人所在的这片名为“盐河谷”的山谷便是南氏家族的禁地，距离落花城算不上远，但由于众人身处山谷腹地，想要回到落花城还要三、四的脚程。
送了谭笑言一个“药童”身份的老人被汪洪洋等人尊称为“马老”，算是落花城的名医，曾救过城主唯一的女儿一命，因此在落花城备受城主礼遇。
汪洪洋等人此次获准进入禁地是因为城主家大小姐刚刚购得的一只雪绒兔跑了进来，众人搜寻数日，最终在谭笑言的军刀下找回了小家伙。
而马老因为对这位大小姐有救命之恩，所以城主每月会对马老开放一次禁地，方便马老采药。
“洪洋，你们先行一步，进谷时在那边林子里看到几株草药，为了轻便就没采，这会儿过去恐怕要耽误些时候。你们既然有大小姐交代的任务在身便不必等我了。”
……
见汪洪洋等人走远，自始至终装哑巴的谭笑言收起了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对着马老躬身一礼，“晚辈谭笑言，谢过老先生救命之恩。”
也许是没想到看上去只有七、八岁谭笑言举止言行竟如此成熟，老马微微一愣，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万事不盈心的淡然。
“举手之劳而已，老夫虽说没什么独具慧眼的本事，但要说一个小小孩童是异族派来的探子还信不来。我不想探究你是如何进入这盐河谷的，现在从哪来回哪去吧。我还要在这谷里待上个五、六天，等我出谷的时候，估计城主家的武士就要进谷搜人了。”
马老一边说着一边要回药篓，转过身开始小心翼翼地收集树下的草药。
从哪来回哪去？
谭笑言也想这么办，可是他做不到啊。
听汪洪洋、马老等人的言辞，结合自己身形岁数的变化，如果再不知道自己被疯子给弄穿越了，那他就真是个白痴了。
“马老先生……晚辈……晚辈不知自己是如何来到这盐河谷的……”
自幼被深山隐居的师父收养，被告知父母已不在这世间，一次出奇长的睡眠之后，便到了这盐河谷……
谭笑言一脸诚恳地说出了自己半真半假的身世。
自己不能是无根之苗，凭空穿越难免被人捉住当成小白鼠研究，一个深山隐居的师父便被谭笑言编造了出来。
但一个谎言需要无数其他的谎言支撑，因此，谭笑言除了凭空捏造的师父其余大多数的话还算真实。
想起那个总是烟不离手的老爸，想起总是絮絮叨叨的老妈，他们在干什么？打麻将？吃火锅？总之确实不在这处世间。
至于那段和“师父”隐居的田园生活，这对于小时候每个假期都要去农村奶奶家的谭笑言来说算不上信口胡言。
现在的自己只有七岁，所以精彩漫长的校园岁月还不需要他编造谎言来填补。
谭笑言始终留意着马老的表情，没要看到设想中的怀疑、错愕，这让他庆幸的同时又有些迷糊。
自己编造的身世算不上多奇幻，但也称得上离奇，怎么这老头一点都不意外呢？
“你师父可曾对你有过什么嘱咐和交代？”马老沉思片刻问道。
“没有，睡觉之前还都是好好的，不知怎么一觉就睡到了这里……”此时谭笑言脸上的苦闷并非是伪装，他心里恨透了罪魁祸首疯子。
“哎……”马老长叹一声，喃喃道：“造孽啊……”
接着看向谭笑言，眼中多了些同情和怜惜，似乎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我听你之前的言辞，和你师父一起可曾读过书？”
“山中并无书籍，只是师父闲时会说些典故诗文，便学会了一些……”谭笑言低下头，装出一副自卑的模样。
“世间纷扰事，天下何须忧？也罢，今日起，你便做我的药童吧。”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便再一次把药篓递给了谭笑言。
……
临近落花城，谭笑言已经看见了围墙外高矮错落的屋顶，虽然没有明亮的玻璃窗和几十层高的建筑，但仍旧不难发现一些宏伟的楼台。
让谭笑言惊讶的是，这座落花城似乎大得有些离谱了。
自己虽然不过是隔着围墙看到冰山一角，但不要说和故国那些古都相比，就是和那些现代化的大都市比起来，这座落花城的面积似乎也不逊色多少。
几日的相处，谭笑言知道了马老名叫“马玄清”，如今是城主家的一位供奉药师。
“马老，之前那位汪大叔为什么说我是异族？连训问都没有就要杀我？”
“这事还真怨不得汪洪洋，你自幼便在深山隐居，不知晓山外事，这不奇怪。说来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我们所在的这盐河谷是落花城城主家南氏的禁地。
我们落花城地处东极大陆的东北角，而这盐河谷所连的盐河山脉便算是东极大陆边缘。南氏之所以将盐河谷划为禁地，就是为了提防盐河山脉深处的蛮族。
那些未开化的蛮族不知礼仪，劫掠成性，好战嗜杀。
因此那汪洪洋见你衣着古怪地出现在盐河谷，便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些异类蛮族，这不奇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也不至于连个言行拷问都没有直接向小孩子拔刀子吧。
听了马玄清的话，谭笑言心中对这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警惕，同时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马老的话不多，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开口，这也让谭笑言在同行的几日里有了许多单独思考的时间。
马玄清入谷的时候是独身一人，但在汪洪洋面前却又多了一个药童。
汪洪洋看似鲁莽耿直，但谭笑言不相信一个大大咧咧全无心机的莽汉能成为城主家的护卫头领。
因此，虽然马老并未对自己的身世深究，谭笑言却不敢不谨慎对待。
果然，临近出口，谭笑言发现一队皮甲武士正守在前方，为首的是一位锦袍老人，老人身边站着的正是刀疤脸汪洪洋。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边谭笑言的紧张，马玄清拍了拍谭笑言的头，温声安慰道：“不必担心，你身怀宝器，那可不是蛮族能有的宝物。一会儿若有人问话，你只管如实说，剩下的交给我。”
为了获得信任，更为了表明自己并无恶意，之前谭笑言在夜宿的时候向马玄清展示了自己身上仅有的几样东西。
串着瑞士军刀的钥匙串、手机、打火机。
令谭笑言大跌眼镜的是，锋利的军刀在马玄清眼中似乎并不多么稀奇，显示着时间数字的手机甚至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倒是那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让老人大呼“宝器”。
自己找朋友代购的军刀成了“锋锐尚可，尺寸不足”的饰品，能发光的荧光屏手机被评价为“雕工粗糙，内元贫瘠”，倒是那个剩下半管汽的打火机被扣上了“宝器”的名头。
满脑子浆糊的谭笑言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彷徨随马玄清走向了盐河谷出口。
汪洪洋看着似笑非笑的马玄清，苦笑着说道：“洪洋职责所在，并非是信不过马老。有人擅入禁地，即便不是蛮族，洪洋也需向府里禀报，还望马老勿怪。”
站在汪洪洋身边的锦袍老者自始至终都笑眯眯地看着谭笑言，待汪洪洋说完笑着看向马玄清，“这孩子是马老的弟子？何时收入的门下？听说不是一起入的谷？第一次见面，连见面礼的没准备，我这个做长辈的还是真是显得小气了。”
“哈哈，房兄不必试探了，这孩子是我新收的药童，确实是在谷里捡到的，但并非异族人，至于这孩子的来历和个中详情还需向城主禀报。”
听到“需向城主禀报”，房姓老人神色一凛，之前笑眯眯的表情也激动了起来。
房如海是南氏的供奉长老，从身份上说和马玄清同属城主家的供奉，而且两人向来交好。汪洪洋回府后选择将事情告知房如海，也是在尽职的同时想要善意地替马玄清遮掩一下。
“玄清……这孩子……孙家？”房如海极其隐晦地问道，虽然努力的想要控制情绪，但脸上的兴奋却如何都控制不住。
马玄清苦笑着摇了摇头，明知自己这一摇头会让老友空欢喜，但对于那件在城主南氏府邸中也仅有少数人知道的事，他不愿给老友注定会失望的希望。
……
穿过景致颇为不俗的亭榭回廊，谭笑言随着马玄清走进了一处幽静的院子。
在马玄清走进院子中那幢大得离谱的二层竹楼后，谭笑言背着药篓站了足足一个时辰。
等到马玄清笑着走出竹楼，谭笑言知道，暂时不会有人会一刀结果自己的小命了。
……
帮忙分拣草药、收拾自己睡觉的房间、吃过南府丫鬟送来的晚饭，谭笑言终于躺在了床上。
马玄清虽是住在南氏府邸的供奉药师，但自己的院子却算不上大，因此，作为药童，谭笑言的屋子也仅有一床一桌，甚至没有一把椅子。
看着狭小的房间，谭笑言知道，未来一段时间，这就是自己的家了。本想做一些规划，但半个多月没有碰床，刚一闭眼，谭笑言便沉沉地睡去了。
就在谭笑言睡去的一瞬间，本已响起鼾声的马玄清睁开了眼睛，起身后身形一掠，消失在了自己的小院。
之前谭笑言见到的竹楼中，一个中年男子看着面前的马玄清，“马老白日里带回那孩子真的是……”
“哼，孤儿、自幼被收养、深山密林处隐居、七八岁的年纪又被遗弃、并流了一件宝器傍身，只能是那些人的手段。”马玄清一脸的愤恨。
“那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中年男子叹息一声，“既然他侥幸不死，便留在府中吧，若是马老觉得那孩子在您那有所不便，景明就将他安置到别处，南府总能有那孩子一口饭吃。”
眉间带抹愁色的中年男子，正是落花城城主、南氏家主，南景明。
“这段时间因为湘儿的事已经够你忙的了，这点小事你就别上心了。”马玄清说着自怀中掏出配好的药丸，嘱咐南景明服下。
“马老，您年轻时曾游历东极大陆，父亲曾说您学识涉猎百家，难道湘儿的事就真的没办法了？真要让湘儿嫁给孙家那个老畜生？湘儿才七岁啊！”南景明神情激愤地看向身前的老人。
“孙家的孙克爽三年前就拜入了铁屠手门下，如今修为已登三层，舞云不是他的对手。舞风的伤即便能够恢复，最多只能控制下品傀儡，也无法击败孙克爽。此事关乎南氏全族，甚至是整座落花城……”
话没说完，马玄清说不下去了，对面的南景明已经泪流满面。
强龙来压地头蛇，强龙太强，留给南景明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联姻，两家人变成一家人，万事好商量；要么就在擂台上一决雌雄，看看年轻一辈的实力，到底谁有资格未来做落花城的城主。
……
清晨，谭笑言被吵醒了，好在吵醒他的声音好像来自一个小姑娘，清脆悦耳，如银铃，如溪水奏鸣。
“马爷爷！马爷爷！帮我采到向阳花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