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伯伯,小子有礼了。”扶月羡歌微微躬了一下身,以示尊敬。
从堂内重新取了一份药材的雷申此刻呆呆的立在鼎前,眉头死死的拧着,盯着手中一株红紫交驳的药草,不停喃喃道:“紫玄草,六转火,怎么会失败呢?.......”
直到扶月羡歌一行人站在了他的身前,才缓缓回过神,听得扶月羡歌的问好,轻轻嗯了一声,眼神也未曾从药草上移开。
“丘伯伯可在堂内?”扶月羡歌问道。
雷申细细摩梭着手中的紫玄草,细细捋着叶片,闭着眼睛沉浸着心神,思索着药道之理。
紫玄草多生于蕴含火性的泥土,还需与多年不见阳光阴湿之地共存,也使得生长出紫玄草中的药性中还驳杂着部分寒湿之性。
九转火练也是药师极为普遍的提炼之法,可是现在根据丹方之法的六转火,已然无法正确凝练出丹药,甚至将自己的丹药几乎完全焚毁,倒是极为古怪。
扶月羡歌看着雷申只是一股脑的皱着眉,对于自己所问充耳不闻,也不太好意思一直追问,只好问起身旁刚刚引路的侍人:“丘药师何去了?”
“今日丘药师今日一早便陪妻女上街游玩去了,不过看这时辰也该是将回了。”侍人答道。
丘折本就无谓药术道心,心系红尘千缕丝,这也是他一直药术平平的原因,加之爱上了一名凡尘妻,愈发忘却了大道初心。
扶月羡歌带着几人自行迈步入了堂内,不用吩咐,侍人们便颇有眼见的奉上茶水招呼道:“大公子别介意,雷药师向来如此,若非是现在碰上惑事,定会好生照待公子,丘药师肯定也快回来了,烦请公子耐心等等。”
匝吧一口清香的茶水,仰头咕噜了一会,漱了漱口,转身脱去身上还沾着油污的衣裳丢给侍人,吩咐道:“退下吧。”
侍人抱着衣服退出后,扶月羡歌又匝吧了一口茶水,对着清元说道:“爷打算让你认丘药师为师,虽然听说他的药术不如雷药师,但是好在为人随和,对于你来说会更适合一些。”
清元只是看着扶月羡歌,能到这里来,只是不想驳了他的一番好意,可是眼看要多一个师父,清元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解释。
“我......”
清元话未说完,门外赫然一人小跑而来,肩上还坐着一个三四年岁扎着一对羊角辫小女孩,传来一阵嬉闹之声。
“飞咯,米儿会飞咯,你看米儿飞的多快。”
男子笑着一边跑着,一身的温柔仿佛都要放在肩上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咯咯笑个不停,有着男子扶着小脚还怕坐不稳,双手还牢牢抓着男子发冠,扯得少许发丝轻垂,倒是为男子面上添了半分倜傥风流。
看到堂内坐着扶月羡歌一行人,这才放下肩上的小女孩,揉了揉小女孩子的小脸,说道:“爹爹现在有事要忙,跟着姐姐去玩吧,等爹爹忙完了就来找米儿。”说罢用额头和小女孩拱了拱,又是逗得小女孩一阵大笑。
侍人牵走小女孩,男子发须飘然,缓缓步入堂内,散垂的发须无声无息的自行顺着发束钻入发冠之中。
笑着拱手招呼道:“大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近日来是所为何事啊。”
虽然药师在灵越府地位确实很高,但是并不是说碰到谁都能免去礼数,着大公子年岁尚小,但是他的心里也清楚,如果不出意外,将来的灵越府必然会交到当前这个清秀少年手上。
随即朝着又朝着其余几人笑了笑,但是扶月羡歌的感觉倒是极为灵敏,这一笑,总觉得刻意了些。
扶月羡歌忙是拱手回应道:“丘伯伯说笑了,这不是几年未见,过来看看您身体是否硬朗嘛,而且我是给您带好消息的。”
丘折信步坐上高堂,招手示意几人同是坐好,随即几位侍人入门重新添上了滚烫的茶水,也为丘折案桌之上填上了一份滚烫茶水。
这些也本就不用去吩咐,客待时,一刻添上一次,三刻便问客是否再等,若等便换新茶。待东主至时,添一份滚烫茶水,以表待客诚心。
待轻轻嘬了几口热茶,丘折搁下手中的茶,直接步入正题缓缓问道:“公子说的好消息是什么消息?”
“丘伯伯,我这给您物色了个药童。”扶月羡歌笑着说道。
丘折听着此话,不经意的撇了撇一身素装的红魁儿,又目光流转看了看另一个年岁尚小的小灵。
一个已然过了最好的年岁,一名药师对于药理的积累显然很重要,但是如果心性上善,也未尝不可。另一个年纪上好,虽然眼眸太过灵动,难以静心,不过也是一块好材料,应该不会是旁边那个瘦小子吧,从面容上就能看出身躯孱瘦,眼眸中几乎毫无生气像一滩沉积的死水。
正当丘折正打量着这几人时,扶月羡歌再次出声:“清元,来见过丘药师。”
清元站起身,恭敬鞠了一礼:“小子清元见过丘药师。”
丘折眯着眼睛,强撑脸皮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心中已是一阵不屑。
这偌大的灵越府要招个药童不是轻而易举嘛,特意到这来送个药童,这是府中没职位给这瘦猴子,到这来找打发吗?
心中虽然是这般想法,但是表面上仍然是满面和善,问道:“之前可有学过金针之术,药道之理?”
低着头的清元回道:“未。”
丘折抬头,黑着脸抬了抬手,示意清元坐下:“无妨,先坐吧。”
本还以为这体弱的小子是有什么药道基础,才得这大公子力荐来做一名药童,结果真是让人大失所望,看来就是依靠着灵越府大公子而来谋份能赚口饭吃的凡人。
好在药童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所思也是有着更好的期许罢了。
“爹爹,怎么还没来找米儿玩啊?”
门外贴着门沿冒出来一个脑袋,小脑袋的羊角辫晃了晃,大大的眼睛往门内悄悄的瞧着。
丘折看着露着个小脑袋的米儿,眼睛笑成的两条缝,随即对着大公子,颇有一种着急送客的感觉说道:“那大公子是否还有其他事情?”
扶月羡歌揭下茶碗上的帽轻轻搁靠在底边上,向着门外抬手示意说道:“请便。”
丘折语气略带歉意,拱手说道:“好,那我先失陪了。”
扶月羡歌看着丘折笑眯眯的走出门,抱起小女孩走远了,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又是一个女儿奴啊,走吧。”
扶月羡歌起身边走边嘱咐道:“玉丹堂内多随雷药师前后,不用管他理不理你,随着便是。”
“小灵你可想学些什么小玩意?”扶月羡歌看着紧紧挨着清元的小灵问道。
“这里一点都不好玩,好想出去玩啊。”小灵看着了这高墙耸铸的内府,冷不丁的呢喃了一句。
扶月羡歌耳朵极尖,也只是笑了笑说:“灵越府一般人可是难进难出,想出去玩可难了,不过还有数月便是举国灯会,那时才叫好玩呢。”
出门几步便看着前方雷药师还站在鼎前,眼眸半合,一副沉醉模样,口中不断喃喃道:“费解,费解...”
“雷伯伯我这便走了。”扶月羡歌出声道了句别。
雷申听得耳边有人出声,这才侧首醒来,轻嗯一声,继而又回头闭上眼眸,眉头紧皱。
扶月羡歌对于雷申的冷淡也不恼,只是淡淡笑笑,随即带着几人离去。
车辇内的扶月羡歌翘着二郎腿,倚靠辇厢角落,闭着眸子细细听着车辇外的声响,并不是因为车辇外会有什么特别新奇的事物,这内府乃是他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自然都是一清二楚,而让扶月羡歌细细守候等待的是一只鹤。
那是这许多年间深秋之季的特定一天,总会传来一只长喙赤首部,身躯纤细,浑身黑白相间的大鹤的一声鹤唳,之所以会说它大是因为在扶月羡歌五岁时立它的足下,而不见鹤首,毫不怀疑那一对长喙可以轻易将当初的扶月羡歌叼起来。
一声鹤唳猛然从上空传来,扶月羡歌也猛然睁开眼坐直了身子,快速拨开轩幕朝外望去。
这声鹤唳显然与寻常鹤的叫声相差太多,太具分辨性,它的鹤唳之声仿佛直至脑中,锐而有力,也顿时让车辇上奔波一日的几人清醒了起来。
这只果然是称得上是巨大的鹤,展动着宽大的翅膀从空中滑去,长喙上还衔着一团小布包,很快掠过车辇失了踪迹。
而在这座灵越府内府中这座最高的楼阁上,身形魁梧的扶月确怒目圆睁,“嘭!”一声,一掌狠狠的拍在面前的漆黑的木桌之上,雄浑的掌力留下深深一个与手掌契合的掌印。
前方伏首在地的一人已然是汗如雨下,浸湿了衣衫,身躯不受控制颤抖着说道:“查这二人的身世确实已经尽力了,但是就好像是突然冒出了的人一样,当时寻到大公子出现的那片地方都是几千年前几位道君交战之地,按理来说,几乎也是无人愿进出那里,所以......。”
扶月确面色如霜,冷冷看着手中这张三指宽的纸条,上面只是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这些符号是灵越府中军机密语,落作他人手中也只是废纸一张。而现在的这张纸条上只是短短几句:道战之地,人迹至罕,唯见山灾,未见其踪。
“所以这就是你们这几日日夜寻查给我的结果吗?”扶月确缓缓问道,上位者令人战栗的气息死死压迫这眼前此人。
正当眼前伏首之人浑身战栗颤抖,将成为一只只需一根稻草就能压倒的骆驼时,扶月确深深叹了口气,挥手说道:“算了,退下吧。”
伏首之人像是得了大赦,胸中憋闷着的长气也不敢先出,弓着身子快速退去。
心烦意乱的扶月确将这纸条揉作齑粉,挥洒入了窗外的滔滔大江,瘫坐在大椅上杂乱的揉捏着额头。
一声鹤唳划破此刻的宁静,声色嘹亮。
鹤唳声后,一只身形巨大的赤顶灵鹤似一只利剑,轻车熟路的顺着扶月确所在高阁窗口扑进,扶月确也好似已经习惯了,已在窗边等候。
灵鹤扑腾了两下宽大的翅膀,掀起阵阵风浪,震得房内摆满卷宗的木架颤颤,抖落下几本书来。随即还肆无忌惮的在这房阁中辗转腾跃,房阁内眨眼间便杂乱不堪。
扶月确也不恼怒,只是静静的看着这只贸然闯入的大鹤肆无忌惮,拱手说到:“鹤君一路风尘仆仆,已为鹤君备好了饭食,还请鹤君稍等。”
灵鹤眼中灵光闪动,顿时安静下来,将衔着的小布包递给了扶月确。
这只大鹤一直来往灵越府许多年,具体要说多少年,扶月确也不太清楚,只是记得自己尚且年幼时便见过它,那时的他还欢呼雀跃地说要骑上它,结果话未说完就被啄了脑袋,肿着馒头一般的大包。
直到现在,每每想到这番过往,对待眼前这只灵鹤便会更加尊重一些,毕竟是这样富有灵性的灵物,当年一句儿时无忌之语一直被记恨到了现在,每一年到灵越府的这只灵鹤就肯定会找到自己,总得闹上一阵才算。
侍人们提着几只木桶,桶中清水里有着几尾鲜活游鱼,桶底还盘踞着许多水蟹虾子,整齐摆放在了灵鹤面前,此刻的灵鹤将庞大的身体伏在地上,只抬起它高傲的鹤首,在木桶中挑挑拣拣。
扶月确则解开布包,布包中静静的躺着略带褶皱的一纸书信,细细端详之后,从一旁抽出一张薄纸,取下毫笔,在这张薄纸之上笔走龙蛇,片刻后,将这薄纸细细折好放入了布包中,轻轻放在灵鹤身旁。
扶月羡歌的羡阁楼内,几人刚下了车辇,一位侍人匆匆走近躬身说道:“大公子,府主让您前去剑潮阁有要事。”
“好,稍后便到。”扶月羡歌搓了搓脸,轻叹一口气,而红魁儿赶紧拿了一件衣服,为扶月羡歌收拾衣装。
“爷自己去就行了,魁儿你在这照顾他俩吧,还有去取两瓶火玉露吧。”说罢一边自己拽着衣装,一边步伐轻快,向着侍人备好的车辇走去。
剑潮阁上,扶月确的所在阁房之内的灵鹤已然是心满意足,振振翅膀行将欲走。二公子扶月慕诗,三公子扶月寻云,四公子扶月求轩都站在房内静静等候,之所以会安静站着等候自然是因为扶月确。
看着那只灵鹤振振翅膀,带起的阵风又是将书架上不少的卷宗刮落,扶月慕诗一阵讪笑,喃喃骂道说道:“哪里来的蠢鸟!不识抬举。”
话音刚落,灵鹤眼中灵气绽绽,双翅一展,一只巨大的翅膀夹带这巨大的风力狠狠拍去。
扶月慕诗见这只蠢鸟瞬间动了起来,毫无顾忌的笑道:“蠢鸟,自寻死路,等会就把你烤了给我填肚子。”说罢一拳打出。
你再大也只是一只鸟,除了拿来下酒就是观赏乱叫,怎么和我手中几百斤气力之人过招。
下一刻确令扶月慕诗震惊,当着一拳与翅膀接触到才发现为时已晚,这只灵鹤的羽毛犹如铁铸,大翅中夹杂着连连几重劲力,只是刹那手指直至整只手臂咔咔作响,火辣辣的刺痛也让扶月慕诗能猜到,整只手臂的骨头怕是都裂开了。
“啊——”扶月慕诗不由跪倒在地,此刻的他已然是心生惧意,只能死死扶住已经动弹不得的手臂。
这只鸟?怎么会?
扶月确只是坐在桌案前,也未动弹,甚至连眼皮都未刻意抬起半分。直至这一招过后,看着跪倒在地的扶月慕诗,扶月确只是笑了笑,随后对着灵鹤说道:“多谢鹤君替我管教幼子。”
“父亲你......”扶月慕诗看着扶月确这般维诺,口中话语难言。
灵鹤吃完桶内最后一尾游鱼,衔上布包,回首看了看扶月慕诗,露出一个极其人性的鄙夷神色,又撇了一眼呆呆站着,略显瘦弱的扶月求轩后,振翅飞出。
门外侍人推开门,通报道:“大公子到。”
话语声中,扶月羡歌缓缓走进,撇了一眼死死捂着手臂的扶月慕诗,又看了看地上几只只剩些浊水的木桶,说道:“父亲。”
待到侍人将门关上后,扶月确将来信递给了扶月羡歌,看完后又传了下去,虽然四公子扶月求轩到现在仍是大字不识半点,只认识自己的名字,确也还是佯装的翻来覆去看了几眼。
扶月确看着几个儿子看完后,将纸又是揉作齑粉弃入窗外滔滔江水中。
“虽然你们年纪尚幼,有些东西终究是要你们选的,路该怎么走看你们自己,想好了将决定告诉我就好。”扶月确说完后随即大手一挥,示意全部退下。
扶月羡歌几人陆续的出了剑潮阁后,扶月羡歌瘫坐在车辇上脑袋一片混沌,这样一个选择确实太过难以决定,继续当前或是斩断过去,继续自己的地位财富的大道,或是踏上一条险恶丛生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