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残,你不要过来。”
好。
阿残于是乖乖坐在原地,还不忘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而他在吩咐完后便已转过头去,只向着臂弯中挽着的人颔首一笑,与那人步入石洞中。
师父……又带漂亮姐姐回来了。墨发雪肤,纤腰细步,真是好漂亮的姐姐。不过能与师父走在一起的,也非是这样的漂亮姐姐不可。
阿残仍是微笑着,低下头去扯了扯自己的白裙子,又把泛着酒红色的发梢尽数拢到脑后,让它们离开自己的视野。
师父常常带漂亮姐姐回来,但从来都直奔山顶。阿残遇见过许多次了,每一次都像第一次的回放——
师父见着她时总会先一怔,然后在漂亮姐姐发问前就吩咐“阿残你不要过来”,然后仍是笑着挽起漂亮姐姐走进那个石洞里去,然后阿残会感叹姐姐很漂亮。
不同的只是,每一个姐姐,都是新的漂亮姐姐。
阿残的记忆力是很好的,但这些年来,每一次师父带回来的姐姐都有陌生的面孔。
不过,其实她们都是一样的,带着一身浓重的烟火味,终究不如……不如谁呢。
阿残把裙子理好,不再去想,只是继续去数池底那些浑圆的白石子。
山顶并不大,只是一方茵茵的绿草地,一眼清澈见底的天然活水池子,几丛经年累月地疯长却还是只及师父腰际的灌木,还有……
阿残又分了心,向师父消失的方向痴痴地望去。
还有,这个不被允许进入的石洞。
凭空堆砌起的入口,一条青石板砖的石道平坦地伸进去,微微向下倾斜,然后淹没在黑暗里。
师父说,阿残不可以进去。
要她不进,她便不进。师父的话便是她奉行的不二准则。
她在石洞外徘徊了无数次,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无数次,始终没有踏入那神秘的石洞半次。她的目光像一条小蛇,细细地爬过那条深深的幽暗的隧道,却从未到达尽头。
师父说,那里面是一个石室。
那,便是一个石室吧。
分神片刻,阿残已经忘了自己数到了多少,只好吐吐舌头,又从“一”开始。
师父鼓励她每日上这山顶来玩,她也喜欢这里,乐意上来。但他又立了几个规矩,比如,上得山来,一定要数够池底的一百颗小石子,才准自己玩。
她不明白那些规矩的用意,但她知道,师父说的,只管照办就好。
夕阳掉进池子里的时候,师父还没有从石洞中出来。又是这样。
阿残摇摇头,吃力却熟练地支起身子站起来,离了池子,把竹拐架在肩上,沿着砂石小路跳下山去。
这是师父给她做的第五副竹拐了。每一年她都会长高一些,于是每一年师父都会亲自为她做更合适的竹拐。师父是个很棒的炼丹师,不仅炼丹的术法出神入化,将竹子烤去青皮的时候,火候也总是刚刚好。
阿残想着,眼前仿佛又看见师父手心里腾起的那一簇橙红的火焰,又看见师父暖暖的大手在竹子上慢慢地来回抚过,又听见师父温柔的声音……
——“哎呀!”
分神果然不是件好事。不过,阿残从狗啃泥的姿势恢复到架着竹拐往山谷里蹦跶的姿势,总共也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她习惯了这样跌倒。
她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定下“下山不许拄竹拐”的规矩,只知道自己一遵守就遵守了五年,跌倒无数次,渐渐地,也就不觉得疼了。
师父安慰她,说熟能生巧。
她知道师父没有骗她,但她就是巧不起来。
“没关系,明天下山的时候就不会跌倒了。”她喃喃。
阿残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反复念了许多次的空话,可以缓解实实在在的疼。
回到小竹楼,暮色已然四合。
阿残从师父屋里的架子上取下那只白绢口的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来,在温水中化开,自己用帕子蘸了,敷上摔疼的地方。
阿残已经九岁,学会了自己填饱肚子,自己洗澡洗衣,自己陪自己睡着。
师父总是回来得太晚,晚到来不及问她晚安。尤其在带漂亮姐姐回来的日子,有几次甚至彻夜不归。
但阿残并不害怕。她知道师父在小竹楼四周布了青屏阵,还撒过好几圈药粉,那些药粉无色无味,却能驱虫蛇、防猛兽。师父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阿残每晚都睡得很好。
她知道,第二天一早醒来,师父一定会笑着吻她前额,那便是“早安”。
她知道,师父的笑会轻轻的,却暖暖的,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