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秋,天色黑的愈发早了,远处太阳尚有小半个身子未曾坠入地平线下,广都府大小街道已是将灯笼挂了出来。
穿过繁闹的中心街道,在临近西门城门楼的地方有一条宽阔的街道,足以够两辆马车并驾齐驱,街上行人不多,皆来去匆匆的。
这时一个门面里走出十几个人,不时回头骂骂咧咧的,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即使秋意阵阵依旧穿着贴身的青衣短打,衣服下是厚厚鼓起的肌肉,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中间,往来行人车辆纷纷回避。
众人簇拥着一个穿着较为华美的年轻男子,男子岁数十七八岁的模样,原本还算俊俏的脸上此刻乌云密布。
一个络腮胡凑了上来说道:“三公子,今日确实古怪,这庄家最后居然连开了二十二把大!”
三公子停下脚步看着周遭众人,恨声说道:“古怪个鬼,他们出老千罢了,只是我等看不出来,今日若不是老范不在,岂能让这赌场的把老子钱赢光光!”
背后原来是一间赌场,牌匾上写着永利赌场几个镶金大字。
“要不要回堂口召集兄弟们把赌场拆了,居然敢出三公子的千!”几个汉子恶狠狠盯着赌场门口说道。
“回头我爹不得打死我,这间赌场是同知老爷二舅子开的,怕是我们刚把它砸了还没走,警备营就把我们给围了。”
“那怎么办,这八百多两可是堂主让我们去买水货的,听堂主他老人家说知府老爷后日生辰,那渔帮昨日在江里网了一尾七十多斤的鲈鱼,知府老爷好吃鱼,让我等买来进献的。”
“我知道,我知道,”三公子眉头拧成一块,“大家想想办法,现在到哪里整些钱财。”
“城东李家有一批药材早上出城送到隔壁三原府,这个时辰若是我们叫上兄弟带上家伙开几辆源能车去劫他们,准能在广都府边界处把他们截住!”
三公子转头狠狠一巴掌拍在这进言的汉子脑门上,那汉子只觉得脑袋哐哐作响。
“那李家一直为州医署提供大量药材,这货出了事肯定能把咱们查出来的!”
又有人凑到面前说道:“三公子,我们青衣堂在岔县外有个庄子,背后就是锯条山,据下面人说今明两日有两支颇具规模的商队要从山中过,不如我们……。”
三公子略感意外,说道:“前些年通了货运空艇后便少有人从这等偏僻地界通货了,黑驴,这是为何啊?”
“听说和前些时日的空艇劫案有关,这几日又发生了一起货艇被劫,好像死了的那姓王的几个手下干的,属下也是听大公子说的,据说州里把事情压下来没有外传,但那些有实力的商人有的是门道。”
“那我们可能啃不掉那两支商队,护卫力量肯定充分,此事需要上报父亲。”
挥了挥手,汉子们四下散开,黑驴凑上脑袋轻声附耳道:“那庄子里藏了两个卫国者!”
三公子皱眉道:“父亲为何不曾告知我?”
黑驴讪笑,道:“那是前些年绞杀邪神,卫军折损的机甲,不知怎么有两具落到了庄子附近,庄头给藏了起来报了上来,邪神事了堂主前去查看,发现受损不太重,后来寻了些部件补足了,勉强能用,能发挥五六成战力。”
青年满意的笑了,心情大好的摇晃着折扇,正要与黑驴分说,见有人急急向自己迎了上来,有左右将其拦下,那人急道:“三公子,我是驿站的刘能,我有要事相告!”
颇觉意外,这刘能他有印像,第五服的旁枝亲戚了,前来寻父亲赏个活计,被他安排到驿站厨房当了个中工,这有大半年时间了吧。
挥手让人放进来,刘能进来见他心情不错,心里松了点气,躬身问安后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三公子随即勃然大怒,一个大嘴巴将刘能扇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指着他道:“废物,早上的事情现在才来告知于我,我要你何用?”
刘能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委屈道:“三公子,小的一早就来了,先是去堂口里找你,他们说你出城去了,我又急忙去了城外你常去钓鱼的那条河,也是无人,最后想到公子或是在赌场里,寻到了此处,看门的不准我进去,我便蹲在那边墙角,看能否撞见公子。”
见刘能坐在地上抽抽搭搭,肩膀一耸一耸的,脸上鼻涕眼泪混合着被擦拭得四处都是的鲜血,三公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周遭打手见此纷纷和声笑了起来。
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丢了过去,刘能一把抓住,放在嘴里啃了啃,随即笑开了花。
三公子看了眼委顿于地的刘能,眼里尽是厌恶,招了招手,众人围了上来。
他环顾四周,缓缓说道:“晚上咱们去干票大的,现在去堂口拿些家伙,驿站来了个扎手的,我那没过门的美娇娘对他可是亦步亦趋忙前忙后的,待会得了命令就给我狠狠打,戳瞎一只眼,砍掉一只手给丢大街上去!”
众人轰然应诺,作为青皮打手这种事情经长干,都知道跟着三公子是有前途的,她母亲家族里有位长辈在外地任知府,而且他出手阔绰。
驿站大堂中只稀拉拉坐了几桌,都是些路经的小商队,院子里堆放了不少各类货物,谷掌柜打着算盘记着账目,心底叹息,自从开通了空艇运输货物,驿站往来商队几乎只有这些无财力支付运送费用的小商队了。
二楼一处房间门扉大开,明亮的光芒撒了出来,将二楼漆黑的走廊照的通透。
今晚饭食颇为丰盛,饭菜端上来后谷子怡便在一旁伺候着,不时的斟酒夹菜,不过她似乎心事不宁,几次把酒撒到了桌上,或是把肉质丰盈的鱼腹肉夹个稀巴烂。
彭向东不急不缓吃着饭菜,他明显感受到普通饭食无法给身体带来足够能量了,据说那些修行者除了每日必要的修行外,吃的都是在灵地里用灵液灌溉种植出来的灵米灵饭,或是从灵石中吸取灵气,再不济狩猎各种妖禽猛兽,用其血液精华配合各类灵药炼成各种丹药。
自己无甚根基,哪里去寻?
七梅派里当然有不少丹方与各类丹药,但自己目前实力虽说不弱,但也没多受重视,不然今日也不会只是个三梅出面了,现在自己虽说有不菲钱财,但对于修行来讲不过杯水车薪。
这些钱物都是精灵使者送给自己购置兵器所用,丹药的事情还不用急。
突然感到衣袖微凉,抬头一看,原来谷子怡把酒倒满了也不知收手,酒水顺着桌面流到了彭向东衣袖。
“咳,咳。”
谷子怡如梦惊醒,慌手乱脚的收拾起来,不料又将一盘菜打翻到地,摔的一片狼藉。
谷子怡在担忧何事彭向东早已知晓了,普通人控制不住自己杂乱的念头,不时会有念头离身而去,不过普通人精神力匮乏,往往离身几尺便消散到天地间,这么近的距离,那些杂乱的念头早被彭向东强大的精神力吸引,纷纷投入了他的脑海。
彭向东并没有偷窥他人念头想法的,但这属于不自觉的相互吸引,除非自己把意识全部摒弃了,那不成瞎子了嘛。
那可能要来寻仇的是齐家三公子,他眦睚必报,谷子怡这两天忙前跑后跟在彭向东身边早被人报了上去,这婚事也是他一口咬定的,三媒六聘一样也没,连婚书也无,他早有妻室,还纳了两房小妾,不过见谷子怡有些姿色,用他的话说有几分英气。
老谷当然反抗不了,青衣堂在府城里有不少产业,手下有好几百号各类打手,做的尽是些灰色行当,家里有人在外地任一地知府,他若是敢反抗,哪天晚上在房间里被麻袋套上,去到城外沉河喂鱼也不是不可能。
彭向东看着正在桌下收拾菜碟的谷子怡,她面色通红,手指也被划破,殷红的血丝夹杂在其中,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下面忽然一阵喧哗,片刻后一片寂静,谷子怡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望了望彭向东,见他依然老神在在的,她的眸子里满是坚毅。
彭向东依旧坐在位子上,喝着酒吃着菜,只听得梯子上传来一阵咚咚的急促脚步声,门外突然拱了十几个人进来。
为首的正是那三公子,他冷冷的环顾四周,片刻抱拳道:“敢问是哪里的朋友在此,青衣帮齐归江招待不周了。”
彭向东缓缓起身,道:“原来是齐三公子当面,这两日在驿站吃住甚为舒心。”
齐归江面色不变,指着还在地面收拾的谷子怡道:“齐某的未婚妻为何在阁下房中做这等下贱之事,且手指有血口,难道是阁下强迫于她?”
话音刚落,身后一群人向前涌了几尺,原本隐藏在身后的各式武器纷纷被拿到面前,个个在手上把玩着,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眼神间尽是冷漠残忍之色。
视若无睹的,彭向东指着谷子怡道:“你一无婚书,二无聘礼,怎敢说这位姑娘是你的未婚妻?齐归海是你大哥吧,我认得他,你退下吧!”
对面众人愣了愣,随即捧腹大笑起来,齐归江也笑了起来,将折扇收了起来,在手心里敲打着。
“本来嘛,本公子只打算给你这没有眼力劲的下一条胳膊,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那……”
他挥了挥折扇,一个瘦黑个凑了上来,齐归江指着彭向东道:“下一条胳膊,挑一根脚筋,你房间里的两个木偶做工不赖嘛,也不知你如何费劲的搬进来的,真是难为你了,本公子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就这样,莫要伤了我的小娘子,开始吧!”
打手们得了令,纷纷涌了上来,从几个方位将各种武器劈头盖脸的递了上来!
彭向东在他们冲上来前就坐了下来,此刻正用筷子扒拉着所剩无几的蒸鱼,正费力的将鱼骨上巴附的肉夹下来,在武器要落到头上的刹那,谷子怡低下头不忍再看。
突然一张盾牌盖在了他的头上,盾牌是木质的只有三分多厚,可这么薄薄的一层木板任打手们如何使劲都不能打破,正要抽回武器时,只见得眼前一亮,小臂关节处一凉,纷纷控制不住躯体皆倒在了地上。
谷子怡清楚看到那些人抽搐的倒在地面,捂着断手在地面不住的翻滚哀嚎着,她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平日里这些人欺男霸女,还不时将百姓打得断手断脚的,今日终有报应了。
她抬头看了看端坐的彭向东,又转头望了望那两个正在人群中拼杀的精灵傀儡,心里说不出的安稳,手心里紧握的锋利簪子也不觉的滚落在了地上。
不时有断手混合着血液在空中抛洒,彭向东静静的看着门口拼杀成一团的打斗,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齐归江心里惊骇欲绝,眼前这两个哪里是什么人偶,分明是两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他心底懊恼,来的时候没有带堂中高手前来,他手里的折扇早不知飞到了何处,他双手各自握着一柄分水刺,在两名精悍手下的配合下勉强抵挡着对方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另一方却是六七个汉子围攻着精灵傀儡,但很显然主动权并不在他们手上,精灵的木盾将他们一切进攻牢牢抵御住,手中长剑挥动间隐隐有风雷之声,不时有人被斩得横飞出去!
打斗很快停了下来,精灵傀儡收剑退到彭向东左右站定后,随即一动不动起来。
放下筷子,彭向东扯着嗓子喊道:“有活人没有,有就上来一个。”
谷掌柜与几个小二正蜷缩在柜台里,上面打得乒乒哐哐的,那震天的惨叫声听得他们头皮发麻。
突然听得彭向东的呼喊,老谷想起尚在二楼的小女,听这彭大人口气精神尚且十足,怕是情况没有那么糟糕,鼓起胆子硬着头皮上了楼。
到了二楼,见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都是青衣堂的人,顾不得满地的鲜血,快步到了房中。
先是急忙找寻女儿,见女儿站在一旁除了脸色苍白外全身没有伤处,再见得大马金刀坐在主位的彭向东,低头见满地都是缺了手臂痛呼翻滚的汉子,那三公子也丢了半条胳膊,他还未晕厥,半躺在地上背靠着门,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这,这,彭大人,我……”
饶是老谷在驿站里讨食半辈子了,大风大浪也是见过不少。
那些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江湖侠客们,还有伪装成商队的各路马贼强盗们,甚至有潜藏着被镇魔司发现的妖魔们,但这光景还是第一回见到,一时语无伦次。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呢,意图谋杀彭某,好在彭某尚有几分武力护持,喏,就是你看到的这两位,”彭向东指了指身边的傀儡,老谷望去,他们身上满是鲜血,佩剑上尚有血滴滚落。
“他们凶神恶煞的,你知道的,傀儡神智甚低,出手没有分寸,这些朋友就遭了些罪,现在。”
盯着老谷,他说道:“去寻城卫军或是捕快或者衙役过来,把事情讲明,再让他们带点膏药金疮药之类的,不要拖延时间了,人的血液是有限的,而现在它们正流的飞快。”
谷掌柜使劲的点着头,咽了口唾沫,转头用极不符合他身材的速度往楼下跑去。
转过头,望着正用崇拜神情看着他的谷子怡,说道:“我记得你告诉我一共网有三尾鱼?”
“回大人,是,是的。”
“还有两条想必还在鱼缸里吧?这鱼甚为鲜美,通通宰杀了,一条清蒸,一条宰块加酸菜红烧,多放些油炸了的蒜瓣,我还要吃。”
谷子怡应是,见彭向东闭口不言,提着裙摆穿过拥挤的走廊,急忙忙下楼往厨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