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比预计要晚了大约半个时辰,太阳往西斜移了不少。
已经下了马车,彭向东提着箱子对二人说道:“看时辰没能赶到中午,也不知有无饭菜,不然只能吃干粮了,”一边说一边快步往前行去,二人连忙跟上。
跟几个月离家前几乎没有变化,硬要说有,无非是道路两边的枫树叶由黄转红,如同忠心的将士,腰杆笔挺的守卫在道路两旁,注视着每一个闯入领地的不速者,有风袭来,树叶摩擦出声,也许在欢迎归家的游子。
待走上一个缓坡,前方豁然开朗。
前方是几座巍峨延绵的高山,山上种满了松树柏树绿意盎然,山脚下有一条奔腾的大河,即使隔着七八里路也能感受到阵阵凉意。
河坝下左边是密集的房屋,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简单的三层石楼,楼底全由青石筑成,搭配房边一幢竹楼,有些人家屋前还有几块修剪整齐的修丛或花圃,右边则是一块块分割齐整的田地,栽种有谷物以及各种果树。
近二十年间,在帝国大力推广下,工业走进了各州府县,而广大的百姓庄稼汉,则是放下锄头涌入其中,大片大片的土地丢荒,以往的村堡人烟稀少。
于是帝国的宰执们,推出了几个政策,其中一项就是关于乡村镇堡的一个聚集计划,将附近一片区域人口集中,按人口规划土地,按不同地域用相应图纸建造房舍。
原由为巴州多山川,自古常有地震,于是在巴州匠造署规划下修筑而成的房舍坚固可靠。
正巧规划时,彭向东在外地听到了风声,手里有这些年攒下的银钱,索性就报备,从府城租住的房子迁徙至此,离老宅十几里,不过老宅也拆了,兄长带着子女到了别县,据说他妻家在那边经营着不少田地,兄弟再也没有往来。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但在老彭家却不是如此。
从小大哥就甚少做事,关起门来一心读圣贤书,这么多年,却没考到半分功名,家里大小事父母做主,姐姐们早已嫁人,自己在社学读书,去县学初次就考取了童生,正要再进县学进学,以便考取秀才。
不料父母以家资不足以供两位读书人为由,让彭向东,也就是老幺不要和大兄争抢。
时隔多年,彭向东依然记得那天晚饭后,父亲以身体不适不曾上桌,饭后母亲拉着自己的手说:“我与你父年岁渐长,家中情形想必你也清楚,绝无力供养你与兄长二人读书,”母亲顿了顿,拿起身边的包裹,又道:“我本妇道人家,此般事宜本该由你父来,可是,可是……”
母亲一边说一边流泪,彭向东感同身受,十五岁能考得童生自然算得中上人,已然明白事情经过。
他知道,大门户大家族,若是家族有了新任掌舵者那剩余子弟都要安排到外面去操持家业,好歹给你份不错的家业。
若是中小门户,一般都要打发出去自谋生路,毕竟家业小经不起折腾,彭向东不料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微微恍惚便定了神,他从小就是意志坚定的人,这点打击还不能让他消沉。
忙起身,那日穿着童生长袍,提着衣裙扑通跪下,给母亲恭敬磕了三个头,起身到了父母屋外,再朝屋里的父亲磕了三个头,拿着包裹,回头望了望正在廊下不停抹泪的母亲,咬咬牙,想看看那个好大兄,半响,没有一个影子出现在亭子里,彭向东向母亲柔声道:“阿母,切勿念,东儿且去了!”
再也没有回头。
再一次见到父母时,他们安静了很多,静静的,只不过坟头的杂草颇为茂盛了,大兄在旁解释,去岁除了杂树,那时候草还没这么多。
凡人很脆弱的,任何一次天灾人祸都会令许多人失去生命,一次邪神降世,朝廷大军围剿,余波将老宅后的一座山打的稀碎,于是一些彭向东熟识的人就丢了性命,包括他父母。
在他寻思下次去拜祭父母要不要在周围种些黄白的花儿,他记得母亲生平最爱淡雅的花草,一抬头,到了家门口。
同样的房舍,但在门前左右多了两块不大的花圃,零散种着十几种不同花儿,少数盛开,多数还是花骨朵,照妻子所说,要每天看到盛开的花朵。
再外面,稀疏的篱笆将花圃围绕起来,形成了一道简易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