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梓,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这个学期任务太累重了?”
那个女孩还是如同往常一样。
不紧不慢,温和的语气,那双温润的唇瓣如同新盛开的鲜花,就连声音里面包含的情感,都是那么真诚且和煦。
“我看你都心不在焉的,饭都没吃几口。”
她叹了一口气。
就像对待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样,没有负气,没有纠结,似乎语气之中只剩下心疼。
架起几片烤好的鸡腿肉,缓缓放到自己面前女孩的碗里。
那么熟练,那么自然。
就像这种事情已经做了千百遍一样。
但是岑兰梓却不觉得受宠若惊。
甚至一丝一毫的感激都不存在,她只觉得烦闷和不自在。
“没有,我很好。”
她几乎再也坐不住了。
正如所预料到的那样。
那正坐在自己对面,幽默风趣,谈吐流畅,平易近人的班长。甚至在自己稍有缺漏的某些课业问题上,也极为淡然平滑的一笔带过。社团职务明显干的一团糟的自己,甚至还来不及去解释,现如今竟然从他人的嘴里道出了归因。
但是。
这个女人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谈吐之中恰到好处的玩笑与关切。
却都让她想吐。
这种恶心并不是由内而外的,也不算先入为主的情感,就是单纯的生理上的简单的反胃。
那从毛孔之中,心口之间,甚至是五官的缝隙,似乎还有嘴角溢出的唾沫星子——都是深紫色的气浪。
仿佛是抽大烟的烟鬼。
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遍布浑身上下,无处不在。
哪怕现在没有出现,但是你总能够在他们被熏黑的牙齿和手指上找到痕迹,甚至只需要稍加靠近一些,还能嗅到那独有的,已经深入肌肤和灵魂的气息。
每一个人拥有的视界都不尽相同。
大多数人偏好红色,甚至记忆色突破了真实感官之中的判断。
色弱,色觉障碍,更是大有人在......谁又能够确定,自己看到的红就是别人灵魂之中认知的红呢?
更何况,一切我们看到的物事,不过是物体吸收或反射的光,而并不是其物质本身,如果有一种不为人所知的波能像光一样,能够打在人们的恶意之上,加之吸收或者反弹呢?
毫无疑问。
岑兰梓能够观测到这种波。
相对应的,自然就能‘看到’人们的恶意。
她年幼的时候,周遭的人们身边伴随的都是淡白色的光芒,她觉得每个人应该都是如此的,她并不特殊。
直到被家人送往市内最好的幼儿园,看到笑靥如花的老师,身后那近乎黑褐色的浓烟,甚至是放久了的肉腐烂后散发出的恶臭——却依然还有孩子跑到她的跟前,要和她拥抱。
白色和黑色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突然之间,这个世界在岑兰梓的世界里面,变得好陌生。
岑兰梓只能回避,躲在角落里面不愿意和任何大人们沟通。
那时她才第一次发觉。
人们的笑颜也有虚假的,而且更多的人们无法分辨这种虚假。
原来她才是特例。
她完全做不到捏着鼻子迎合,做不到和腐臭气味为伍,做不到用微笑和表面的善意掩盖内心深处的憎恨和恐惧。
这样正常人,正常大人们,习以为常的事情。
一个人独处,都好过与满身污秽的人们相伴,可那又怎么样呢?
岑兰梓不过只是一个孩子。
她依然要去到学校之中上课,依然要在这个社会之中生存,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她的特殊而随着她的喜恶运转。
她的父母因为她的孤僻,不断给她转学,幼儿园,小学,初中,学费一次比一次更贵,教育资源一次比一次丰厚,老师也一个比一个更加细心且慈祥。
唯一不变的。
只有那每个人背后的颜色依然在变深。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边的同学,也开始不断滋生出复合的,腐败的,刺激的气味。
那些成绩优异的孩子们,逐渐拥有不属于他们年龄的城府,也让他们的微笑在岑兰梓的心中,都像一只腐烂的,被野猫叼在嘴里嚼碎的菊花。
岑兰梓突然又想起之前自己的第一个幼儿园语文老师。
她身上的臭味,就是这样,不加掩饰,是厌恶和痛恨的味道。
如果再给岑兰梓一个机会。
她肯定不会再来了,说什么也不来的。
这一切根本的源头在于自己那位年轻老师。
老师姓李,刚刚于本省师范本科毕业,人长得算不上好看,但是精神气和魄力十足,有自己的想法。
这种刚刚走上教育事业的年轻人,颇有点实现自我价值的劲头在里面,简单说就是,事多还能给你找事,不怕麻烦,拼了老命输出自己的那一套单薄的价值体系。
所以一般同学对于年轻老师总是又爱又恨的。
总体来说应该还是恨打过爱的吧,共同语言之中东西有时候在麻烦事面前完全不值一提,更何况天天蹲窗台,在后门不定期出现这种事情,除了专门的校领导,就只有年轻老师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岑兰梓倒还好,她说不上讨厌,讨厌的事情太多,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根本在她的视野之中排不上号。
李老师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刚当上初一七班的班主任,就把自己所观察到的,在某些方面的有缺陷的学生,都安排到了班级建设之中去——比如最吵闹最活泼的变成了纪律委员,块头最大最有威望的变成了体育委员,最害羞最不愿和人打交道的往往就给安排到了需要社交的班级活动之中。
孤僻如岑兰梓,理所当然的一跃成为了英语角活动的策划和执行者。
为了不受人瞩目,她没有反抗或者进行任何表态。
没有和那些被临时委托而叫苦不迭的同学们一道在背地里说李老师的坏话。
原因却没有那么高尚。
只是她第一次发现,人的眼中除了黑色的阴影,其实也可以拥有橙红色的激情,岑兰梓也想要改变,如果继续这把自己蜷缩下去,也许就要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她似乎都能够嗅到自己身体里面的味道,也开始变得浑浊而肮脏。
她不想变成一个骨子里面全是脓水的大人。
那么就势必要学习如何和这样的人们相处,这一步很困难,她不是完全没有预备。
可完全没有料到,会艰难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