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会想不开，在臭气熏天的地方用餐。
就像没有一个人会在用餐的时候，故意提及一些没有必要的污秽词汇。恶心只是小事，重点是会对于某种餐点，可能留下很长时间的坏影响。
岑兰梓非常肯定，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考虑类似烤肉，烧烤，或者炸鸡这样的食物。
人山人海的客流量，带来的就是无可估量的黑色烟雾，还有几乎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可怖气味。像是夏天几个月没洗，堆积在角落里面的袜子和臭鸡蛋烂菜叶，还有呕吐物，腐烂的老鼠仔共同散发出来的味道。
然后和这些烤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那是一种明明可以食用却夹杂着难以形容的恶臭。
哪怕你掩着口鼻，它们也能想方设法撬开你的嗓门，冲入你的天灵盖。直到你实在忍耐不住深吸一口气的时候，一口气钻到你的心口深处，从此再难遗忘。
看着眼前嫩黄多汁的烤肉，岑兰梓只觉得胃里难受的很。
今天的柳亦旸并没有穿学校里面强制要求穿的校服，而是一身极为朝气青春的背带裤加上纯白小兔子长袖，脚踩纯白高帮帆布鞋。双马尾也是放学后回家特意扎的发型，脸上还摸了几层淡淡的粉底，比起平日里面的严肃，如今的她就像一个邻家小妹一般。
岑兰梓突然很羡慕，羡慕面前吃的欢快的班长。
不是羡慕能够享受美味的美食。
而是享受无知带来的欢欣。有的时候，知道得更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
“咦，那边是什么声音？”
柳亦旸突然回过头去。
背后传来桌子翻倒的声音，似乎还有人们的尖叫。
她有点紧张，第一次出门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看样子是有人在争吵，等下我们赶紧吃完回去了吧......毕竟是这样的地方呢”
对面用力应了一声，而岑兰梓头都没有抬。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有自己听的到。
类似的场所，虽然档次好像比起十年前的街头大排档提高了不少，但仍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其实哪怕她这样的言语说出来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但是她仍然不敢表现自己的特质，岑兰梓就像一只刺猬，浑身长满尖锐的针刺保护自己。
直到最近一声响动穿到她的耳边的时候，她才突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来。
是一个男孩，身材算不得魁梧，体魄与雄壮也挂不上勾，稚嫩的脸颊上面还没有岁月流逝的痕迹，并不比自己大上多少年纪。他有些狼狈的奔跑着，不断规避着来往的行人，看样子似乎是在被追赶。
“是...抢劫还是...小偷。”
柳亦旸咬了咬下嘴唇。
“他该不会要跑到我们这边来了吧？”
“不知道。”
岑兰梓摇了摇头。
“但是他应该不是坏人。”
虽然岑兰梓还在说话，但她的眼睛几乎已经不会动了，死死盯着那个男孩的一举一动。
柳亦旸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你......认得他？”
“不。”
岑兰梓呆呆的，两只眼眸之中的黑色有如无尽的虚空。
“他身上......为什么一点黑色的......不对，甚至一点带着颜色的气息都没有。”
她咬紧自己嘴唇，就连呼吸都开始加重。
“不！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
柳亦旸看着魔怔的岑兰梓不由得往后挪了几步，她已经没有时间反问这个黑色气息是什么了，少女的瞳孔越来越小，那个男孩显然往他们这一桌的方向跑来。
后面传来稀稀拉拉的碰撞声，确实有人在后方追赶，可是这个方向明显是出口的反方向啊，如果不是逃跑的话，那是什么呢？
她已经不敢在往下想了。
拉住岑兰梓的胳膊就要把她拉起来。
“兰梓，我们赶紧走。”
她急迫道。
可是她没想到岑兰梓不光没有对她的拉扯做出反映，反而坐得死死的，差点让她的手被返回来的力道拉到脱了臼。
“没事的，柳亦旸。”
岑兰梓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你......”
柳亦旸咬咬牙，最后扫了一眼呆滞的岑兰梓。
快速收拾了一下，拿好座子上的手机，她急匆匆的往过道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
岑兰梓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吃惊的人。
或者说，她已经见过太多超出自己年纪所能够看见的不堪。不对，或许哪怕是成年人，如果心智更幼稚一些，精神更脆弱一些，有没有可能也已经疯掉了呢？
她明明那么讨厌人类，她还是想着活下去，坚强的活下去，不敢有半点迟疑或者哀伤。
已经好久，好久了。
久到这样的情感涌上心头的时候，竟然只觉得陌生。
她期待的这一天，实在已经太久了。
现在，好像一切都出现了新的可能，仿佛有某种奇怪的物质，就像一束阳光，照射进入她完全腐坏变质的内心......她甚至不敢过于下判断，这么多年，有多少次满怀期待，就会等来多少次的不甘和苦痛。
她早已经学会压制自己的情绪，只要学会把快乐和欢欣降低到一定程度，那么痛苦来临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刻骨。
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
这一次，看见一切的，是她的“眼睛”。
岑兰梓从没有看见过周身不存在黑色气息的人类。
一个都没有。
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亲人朋友，乃至于陌生人，都会从心间深处滋生出欲望，嫉妒的影子，并且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那是带着已经超脱了恶臭和憎恨的气味。
这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越长大只会越感受到生命的无力。
人被人的局限束缚着，永远也无法寻求救赎。
与那样一个少年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完全与之相反的味道。
很熟悉的味道。
就像她自己一样。
那是几乎黑到了极致，就像黑洞一样，所有光芒都逃不脱其中的引力。
黑色，纯正的黑色，几乎已经黑到了极致。
那便能够吸收所有可见的负面情绪，这样的人，应该就是哪一个追赶男孩奔跑的人了吧。
她不由笑了笑。
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