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路旁霓虹光彩愈渐稀疏,一侧新月不知何时已经攀上夜幕最中心的位置。
这辆奔驰在江海的红色野兽从市中心向城西郊区一路狂奔,二十分钟不到,车子已然驶入一片夜色。
淡淡的月光仿佛透过一层薄薄的雾气打在少女无暇的面庞之上,她的双眸有如星光点缀与立夏沉闷的夜空里。
宛若沙漠之中一池甘泉,或是深海幽潭一方明珠。
夜幕是那么通透,好像要有一艘天际尽头驶来的龙船,载着悠扬而伤感的曲调,迎合着所有未知的来客。
......
“你这车里没有CD?”
“原本是有的。”
砂糖把空调关上,打开前侧的车窗玻璃,城郊清新的风一下子灌进车内,我原本已经睁不开的眼睛,忽然又有了精神。
“那东西好吵,就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在你的耳边狂啸,我就叫阿森帮我全部给撬了。”
“阿森?”
“阿森和阿林,都是我家里的管家。”
“哦。”
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那有机会要认识一下。”
“......”
砂糖依然没有看我,目不转睛的开着自己的车,她拨了一下鬓角被风吹散的头发,轻声说。
“你喜欢听音乐?如果我早知道就让人装回去了。”
“没有。”
我否决道。
“我也很怕吵,这点我们意见一致,而且好像秋宁已经睡着了,我只是觉得这出风口的声音太大,震得耳朵疼不说,主要是太单调。”
“没办法,人最后都需要取舍的。”
砂糖瞟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任秋宁在后座斜躺下来,口水流到了领子里。
“你其实也很累了吧,今天。”
砂糖说。
“是有点,回去以后我一沾上被子,估计就要睡死过去。”
“毕竟,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啊......”
“你......想问什么?”
我挠挠头。
砂糖似乎在沉思,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
“你会不会后怕?”
“.......”
我寻找着比较舒服的坐姿,可是总是觉得背后说不出的难受。
“不想说么?”
少女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方,轻轻的摩挲着。
砂糖的每一丝秀发,似乎都在莹莹夜色之中发出光彩。
“不想说其实也可以不说的。”
她声音很温柔。
往后又过了很多年,每一年初夏的深夜我都会回忆起这个夜晚,在江海郊外飞驰,火红似火的拉法之上那样一位身着紫裙的孩子,她的言语并不总像其他高傲的女孩子一般,眼里除了自己和世界以外再也容不下他人,柔软的内心并不像冷厉的外表那样直接,就像每一个耀眼燃尽自己生命的星辰,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
那时我早已没有办法看到她那双闪耀着星火的双眸。
但我依然保留着这个特定季节独处的时刻,只为祭奠那一个活在我记忆深处的身影。
......
见我依旧不说话。
砂糖盯着沉寂的夜色也沉默了好久。
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你知道吗,那个坠楼的孩子,名字叫李先亦。”
“竟然姓李么。”
我的声音有点沙哑。
稍微整理了一下记忆,回忆了我每一个课业老师的姓氏之后,好像并没有姓李的男性老师,那么应该不算熟人。
“他恢复的怎么样了。”
“很好,或者可以说非常好,除了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以外,最严重的就是压迫了不短时间的大腿,好在送医即时,大概又是小孩子的原因,第二天就能正常下地走路......”
砂糖声音顿了顿。
“所以过了那道坎之后,几乎就没事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嘛,挺好的,就怕以后对高处产生阴影。”
我笑道。
“精神方面似乎问题也不大,是各种意义上面的没事,出院时间也定在两天之后,身体全面检查完成之后没问题早上就能离开了。”
“真好呢。”
“问题倒是不在这里。”
砂糖回头看了我一眼。
“大概也能猜得到......”
我看着漆黑的夜空发呆,急速倒退的绿化植物对着月光,倒映出一条银白色的光带,随着未知流向前方,似乎看不见终点一样。
“但是我们应该没有姓李的老师吧?”
“我没有,但是你有。”
“啊?”
“别只想高中的......”
“等...等等!”
我感觉自己头顶的血管一跳。
“你是说,江海第五初中?”
“不然呢,李先亦的父母原本都是江海第五初级中学的老师,母亲黄燕澜由于业务能力突出被提拔到了江海高中任职,前年城区全面规划完成之后,学校在新校区内新建了职工楼,他们一家也是那个时候搬到那里的。”
砂糖道。
“而他的父亲,就是你的初三毕业班物理老师,李程。”
“我早该想到的......”
我有点激动,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激动。
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联系到我,要请我们两个人吃一顿饭,正好补上道谢。”
“又是吃饭么。”
我叹了一口气。
“那你还想人家老师怎么样?请你去网吧四连坐通宵打游戏不成?”
“我就这么说说。”
“不是,你只是不会掩盖自己的情绪,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砂糖说。
“你以后注定要在这方面吃亏的,不管是面对任何人都好,千万不要把自己想的太端正。”
她的声音那么轻柔。
可是在我听起来却十分刺耳。
“你始终是个人而已,哪怕是和我们一样的能力者又如何呢,一样有者绝对的天然的极限,你这样下去迟早要崩溃的”
“没关系的。”
“很有关系!”
砂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你太喜欢做一些自认为正确,却在现实之中异常愚蠢的事情了,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是我能够把你拉到阴墟阵容中来,就是因为你的这份天真。”
“是么?”
“现在我如实和你说清楚,不是因为利益关系,也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而是因为愧疚。”
她说。
“就像很多年前面对我父母的愧疚一样,或者说,应该叫做悔恨?”
“我都知道的。”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砂糖突然冷笑。
“那孩子是能力者吧?”
“?!”
我的心跳声似乎在一瞬间改过了汽车侧边呼呼作响的风声。
“你在说谁?”
“说的就是你这般的模样啊......阿零。”
砂糖一个挎挡拉到空转后奋力一抬,再一脚把油门踩到极限。
忽然,时间就像被放慢了一般,我被一股巨力死死压在车座之上,火红色的野兽发出的嚎叫不再撕心裂肺,反而低沉而有力,似乎地面也开始跟着一起震动。
“任零。”
“我都说不清楚,你到底是天真还是虚伪,浅显易懂还是太有城府,你就像一只拥有魔力的储钱罐,明明面对困境的时候大家都不对你抱有期望,可是在最后往往能够从其中抽出匹敌万物的勇气和魄力。”
砂糖自言自语着。
“你早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却依然选择隐瞒,我能够察觉得出来你不是因为对谁有疏离,而仅仅是为那个孩子的未来而担心。”
“你太善良了。”
砂糖小声说。
“可是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你的善良而善待你,请一定要......记住。”
“我们都生活在最残酷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