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儿遥望天边,那里重峦幢幢,与广阔碧空泾渭分明,似极了他的心绪,前一刻尚在天上,下一瞬却又重重跌落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时此刻他再细细品味此佳句,只觉荒诞不经。世事本无常,天下万般,向来错综复杂,难以预期,又有谁敢妄下断论。
也许不过三日,他便要再死一次了,而且会死的更痛苦,更凄惨。
他纵有恼,纵有怒,纵有惧,纵有不甘,却也无济于事,无可奈何。
凌云子见他神色黯淡,反倒微微一笑:“小子,你要死还是要活?”
依儿错愕望向他,半响才惶惶然低语:“要活当如何?”
是啊,能活谁愿意死,黑袍人的事尚未明了,就这样叫他带着一身罪孽不明不白地死去,他又如何甘心。
“那好。”凌云子当即道,“你只需在此完成一件事,我二人便将全身真气灌注你体内,如此一来,即可暂代另一半女娲石之力,安抚你体内魂魄,至少三年内,可保你无恙。”
依儿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真,真的吗?我,我做!”
此时司徒然忽然接口道:“凌云兄所言甚是,依儿小兄弟,此事万分艰难,亦有性命之忧,你可想好了?”
那还有什么好想的,反正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拼一拼,能多活几年,总归好过马上死去。他当即点头:“想好了,二位前辈请讲!”
凌云子语重心长地“嗯”了一声,凝聚的眉宇似瞬间舒展了几分,好像有什么重物卸了下来:“跟我来罢。”
他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二人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又回到了方才那处洞穴中。
昏暗的洞穴中,青藤蔓蔓,四壁上怪石嶙峋,三人停在此处皆默然不语。
依儿不知前辈们作何打算,亦不敢出声,只得静静等着。
但见二人似是对望一眼,互相微微点头,便忽然捏起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不消片刻,地面竟开始震动起来起来。
四周的石壁被震得不断掉下碎屑,依儿见着这地动山摇的一幕,只觉心中悚然——这里不会要塌了罢?
地面越摇越剧烈,掉下的石块也越来越大,依儿赶紧运起护体真气抵御,而他身旁二人似是浑然不觉,仍不停地口念心诀。
就在他觉得这里真要坍塌的时候,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一道辉煌的金光破土而出,霎时间将四周映得仿若白昼。
依儿惊得膛目结舌,竟一时忘了此处的危险,他怔怔望着那道金色光华,只见里面似有一个粗犷轮廓渐渐显现出来。
下一个瞬间,地动停,山摇停,掉落的碎石也停,那金光逐渐消逝,显出了里面本来面目。
那是块一人高的淡白色晶石,晶石表面既平滑又工整,似是被人打磨过。而这块石头正上面,赫然插着一柄橙黄色古剑。
此剑样貌与依儿见过的灵剑都有所不同,他的造型实在古朴独特,似是远古之物。与现今那些纤细轻灵的灵剑截然不同,其剑身足有四指宽,剑腹也比寻常厚实许多,整体看上去显出一种底蕴深厚的沉重之感。
二人早已停下念动口诀,司徒然见依儿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含笑道:“此剑名唤‘轩辕’,与女娲石同属上古十大神器之一,拥有诛神弑魔之无上神力。”
凌云子也道:“依儿,你尽可去试试,看能不能将之拔起。”
依儿好像明白了,原来他们要自己做的事就是拔出此剑吗?这听起来好像不难,但他可不觉得简单,此剑既然和女娲石一样都是上古神器,必不同凡响。而他好像记得他们方才说过,曾经险些被这剑力所伤!
他顿时骇然,连两位前辈这等轻而易举制服凶兽的通天修为都险些被其所伤,那他这点微末道行去不是送死么!怪不得刚才司徒前辈说此事有性命之忧,原来如此。
他不解地望向两位前辈。
“呵呵,不敢么,你先前不是还答应得挺爽快?这就怕了?”凌云子这一番话语调显得很是讥诮。
是了,他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最多不过一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依儿心下一横,立刻朝那轩辕剑晶石所在直直行去。
二人静静看着,视线一刻都没有从这个少年身上移开过,他们的眼神悠长而深远,似要将一切看破,却偏偏又闪过一丝不确信,没有人知道此时两位高人到底想是什么。
走近了,依儿一眼瞧去,只见这古剑的剑身上刻着无数图案,他左瞧右看,这些图案不过是一些花木树木和星星月亮之类的,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而他也没感觉到此剑像均鸿剑那样散发出强大的剑意。他顿生疑惑,情不自禁伸出右出手去握住剑柄。
还是没反应,依儿胆子便更大了,手臂微一用力,只觉沉重之感,并无其他异样。
他运起真气,汇集在整条胳膊上,用力一提,只听“钲锵”一声,那剑便被应声拔出。
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没发生,这……这也太轻松了罢?这真是上古神器?依儿将古剑斜举在眼前,左看右看,他瞧了半响也没发现有啥特别,不由愕然望向两位前辈老人,寻求解答。
司空然和凌云子也震惊得不行,他们万万没想他居然这么轻易就将轩辕剑拔出来了。方才见依儿快要接触到古剑的之时,他们原本还准备出手搭救来着。不想接下什么异常都没发生,他就这般轻轻松松,平平淡淡地将神剑拔出来了。这是何道理?难道他们先前险些被剑力所伤的事都是幻觉?怎么想也觉得太荒谬!
二人禁不住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不可置信,他们疾步朝依儿行去。
晶石上残留一道一指长的缺口,那是原先插轩辕剑的地方,如今只剩它孤零零一块躺在地上。二人总算相信了,这神剑的确被这少年轻而易举拔出来了!
司空然忽然仰天长笑起来:“果然没错,不惧轩辕剑力,你正是那天命所归之人,我们终于寻到了!师尊,我二人有生之前总算没辜负您的期望!寻到他了!”
他笑着笑着,却落下几滴热泪,看着既感概又欣慰。
连凌云子面上都展露悦然:“司空兄,在后辈面前这般失态,成何体统!”他嘴上这般说着,声音却也禁不住发颤。
依儿眼见两位得道高人忽然这般激动,只觉心中有些发窘,差点没把轩辕剑掉在地上。
司空然也觉失态,渐渐开始平复自己心情,他原本就修为通玄,内心早已心如止水,很快便恢复如初:“依儿小兄弟,你既完成此事,我等亦绝不食言,你且坐下,我这便为你传功。”
依儿张嘴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阵细微清脆的碎裂之声响起,好像是从地上传来的。他不由朝地上看去。竟发现那淡白晶石的缺口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裂缝像一条条小蛇一般不断延伸分叉。下一刻,“嘭”的一声闷响,整块石头从缺口处崩开,碎成一地大大小小的白屑。
与此同时,从里面掉出一张布帛。
那是什么?依儿好奇地跑过去,将布帛捡起。
一边二人也早已发现此异象,都讶然凑近过来。
这块布帛看起来很是陈旧,估计有很多年历史了,依儿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只见上面上以古体撰写着几个大字——轩辕剑法。
他又将之翻了个面,这一面的字体小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占满了整个布帛。他粗略地默阅了开头几行字,上面写道:“吾一生之所愿,不过诛灭魔神,还世间清平,然此生罪孽深重,已无心力成就此大愿,今留此剑谱,若有缘人得之,必承吾遗志,斩杀蚩尤。吾九泉之下,亦可得安息——渊绝笔。”
还有落款,想来此物是这个叫“渊”的人留下的,依儿看懂了,他是要诛杀魔神蚩尤,但最后还没完成就死了,所以留下这几句话,让此后得到轩辕剑及剑法的人代他完成此遗愿。
他一定是带着遗憾死的罢。依儿多少能明白他的心情,当他知道自己即将在三日后死去的时候,也是这般相同念想。
“魔神蚩尤……”司徒然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明白了,原来如此!”
依儿转身,怔怔看着他——明白什么了?
司徒然道:“蚩尤之事我听师尊提及过,它是上古时期的魔神,力量强大无匹,不过最后被轩辕黄帝封印在轩辕伏龙阵法中,距今也有几千年了。想来随着时光流逝,阵法之力也在消弱,迟早有一天,魔神会再度临世,到时免不了山河逆转,生灵涂炭,便需手持神剑之人将之彻底诛灭。所以历代轩辕剑主都以斩杀蚩尤为已任。这个叫渊的人也是其一,只可惜英雄末路,他还未等到蚩尤降临便先去了。”
依儿也觉感概万千,只叹他已命不久矣,如若不然便承了他遗愿,也好让他安息九泉。
正感概间,他忽觉浑身一麻,腿脚登时发软,撑不住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愕然抬头,只见司徒然竟一掌袭来,那掌中真力浑厚无比,一圈又一圈的真气波纹荡漾开来,他只觉那是一种冰雪最深处的极致寒意,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一掌印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