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悬,夜色已深。然宗仁府客房内的灯火却久久不熄。
依儿幽幽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灵秀而又充满关切的眸子。那眼中似有盈盈秋波流转,灵灵有神,美丽不可方物。第一次,依儿忽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不知不觉,竟是看痴了。
“依哥哥?依哥哥?你怎么了?”
馨铃先前见依儿醒来,本是心下欢喜,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依儿忽然看着自己发呆,以为他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不由得担心起来。
“啊……我……没事,我是……依儿被这一唤,立刻惊醒,意识到刚才的失礼举动,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什么来。
馨铃轻舒了口气,道:“没事就好,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依儿有些心虚,有意转移话题:“我没事的,对了,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
“这里是我家,你昨日被衙役……”说到这里馨铃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眼中隐隐有淡淡水雾。
依儿看在眼里,心下不忍,赶紧活动了下胳膊:“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停了片刻,他又道:“昨日是你救了我吗?”
馨铃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声音有些发颤:“是啊,我赶到时你已经昏过去了。”
顿了顿,她续道:“依哥哥你放心,爹爹已经重重地处罚那些衙役了。”
依儿摇了摇头,还欲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满脸惊讶:“等等,昨日?你说昨日?”
馨铃一愣,不知依儿何以如此,下意识道:“是啊。”
“我娘岂不是娘一天一夜没人照料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挣扎着就要起身。
馨铃立刻急道:“依哥哥,你还没痊愈,不可乱动!”
果然,她话刚出口,依儿只觉浑身一阵刺骨的酸疼直入心肺,一下又栽倒在床上。
馨铃见他疼得直冒冷汗,不由心中大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唤:“依哥哥!依哥哥!”
“小姐,这小子如此莽撞,让他吃点苦头也好。”此时客房门外忽传入一中年男子声音。
她听到这声音,顿时面露喜色,忙对着门外道:“前辈,快请进。”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满身漆黑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那黑袍人。
行至床边,他随意瞧了一眼依儿,缓缓道:“小姐不必担心,适才他只是触动了受损的筋骨,并无大碍。”
馨铃一颗揪着的心,这才悄然落下,转而对依儿道:“昨日我们已经把伯母接到府上来了,依哥哥你尽管安心休养,爹爹会派人好生照料伯母的。”
“……谢……”
全身的疼痛令依儿说话也很艰难。
待疼痛渐缓,依儿这才向黑袍人看去,这一看,却让他惊奇不已。
这人全身上下都被黑袍覆盖,袍冒遮住了眉眼,下半张脸明明有露出来,但却犹如雾里看花,模模糊糊,越是努力去瞧,反倒越瞧不真切。
黑袍人见依儿这般看着自己,心下有所明了,也不在意,对馨铃说道:“小姐已在此陪他一天了,他既已醒来,就请先回房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馨铃在这陪了我一天?”不知怎的,依儿听到这话,心里生出几分融融暖意,和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他不自觉向她瞧去,却发现她也正注视着自己,这一刻,那灯火光亮中的人儿,清衫楚楚,温婉如水,或许是火光缘故,依儿隐约见她的脸上有淡淡嫣红。
她的眸中,是否印有我的身影呢?
“哈——这里好热闹。”
这男子声音一来,依儿和馨铃不由相继朝门口看去。只有黑袍人头也不回的道:“原来大人也未就寝呢。”
来人一身云雁细锦官服,国字脸,面上线条分明,一眼看去,颇有些威严,不是馨饶峭,又会是谁。
馨铃登时嗔道:“爹爹,你怎么来了?”
馨饶峭一面大步行来,一面朗声道:“依贤侄是被我府上的人所伤,我怎能不来?”
依儿之前虽未亲眼见过馨饶峭,但也听说过他的为人正直,清廉。能在浑浊不清的官场,洁身自好,也属难得。依儿心里其实对他倒也有些钦佩。
此刻见馨大人亲自来探望,他不敢失礼,忙道:“依儿不过一介草民,劳烦大人亲自前来探望,如何受得起。”
“贤侄切莫如此说,都怪在下管教不严,才让贤侄遭受如此伤害,在下实在愧疚难当。”
这馨饶峭看起来毫无官架,与想象中颇有不同,让依儿顿生好感,忙道:“大人言重了。”
这时,静立一旁的黑袍人冷不防插口道:“大人似乎与他是初次见面,为何我看小姐却是与他早已相识,而且还交情不浅?”
馨饶峭望向他点了点头道:“前辈有所不知,依贤侄于铃儿是有救命之恩的。”
“哦?”黑袍人似乎颇感兴趣。
“前辈若想知道,在下自然知无不言。”
他看了一眼馨铃,见她并无反对之意,方才续道:“此事说来话长。”
“十年前,匈奴大举入侵,实力十分雄厚。但朝廷内忧外患,兵力有限,派来驻守久崎不过区区三千余人,然而攻打久崎的匈奴军,足有二万。人数差距如此悬殊,直令军心涣散,众将士斗志全无,眼见有城破失守之危。”
“我主动向朝廷请缨,率领这三千兵力抵抗匈奴,奈何几场交战下来,皆是惨淡收场,三千守兵仅剩下数百。形势岌岌可危。不少人亦劝我弃城投降,但我深知匈奴生性残忍凶暴,若真如此,百姓必定遭受到无情的杀掠。我如何能为之?”
“于是,我只好紧闭城门,一边向朝廷请求援军,一边命人尽量打造守城器械,希望能多拖延一段时间,等待援军。奈何直到七日后,朝廷仍然毫无音讯。我军虽所剩无几,倒也总算拼死守了下来,匈奴军终于耐不住性子,打算从久崎山山道上下来直接攻入城内。当时接到这个消息,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都以为久崎必失无疑。事实上,当时我也这么认为的。”
“不过……自那些匈奴军上山后,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便也没有下来。正当我疑惑不解之时,却传来一个让我又惊又喜的消息:二万匈奴军已全军覆没,我军大获全胜!“
“自那以后,城内之人都以为久崎山上居有神仙,仙人出手,才保得久崎不受外敌侵犯。确实,除了这个解释,又有谁说得清是什么让这近二万匈奴军消失的无影无踪呢?亦不时有人曾多次上山寻仙,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只以为机缘不够,仙人不愿与凡人相见。”
“日子久了,这件事也就难免被人添油加醋的流传下来,而久崎之人也越来越深信仙人之说。”
“三年后,铃儿九岁,孩童心性,吵着要去山上见见仙人,我拗不过他,只好派五名衙役陪她一同前去,我则好专心处理朝廷要务。”
“可他们一行人刚进入山腹深处,却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一头凶猛的巨兽,那巨兽约有仗许高大,全身泛黑,獠牙有一人那么长。巨兽一声大吼,他们觉得浑身剧痛,然后就昏过去了。而那时依贤侄正好在山上不远处拾柴火,听到震天的吼声,便及时赶过来,铃儿这才幸免于难,不过其余的衙役却已是断了气。”
听到这,黑袍人似有所思道:“若我所料不差,这巨兽乃是上古凶兽——饕餮。但据所知,它虽是凶兽,却也不屑轻易伤人。除非当时附近出现了足以让它感到危险的存在,才令他性情躁动,不顾一切地攻击所见之人。”
馨铃忍不住问道:“那匈奴军是否也是被饕餮所灭?”
黑袍人道:“应是,二万军队声势何其大,必然是惊扰了它。”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黑袍人看向床上躺着的依儿,“那饕餮如此厉害,你是如何救下小姐的?”
依儿想了一会儿,似明非明道:“我也记得不大清楚,那****见到那巨兽,也是吓得不轻,接着那巨兽又一声大吼,我看见胸口的玉盘忽然发出一道白光,然后也昏了过去,直到入夜时分才醒来,我醒来时,巨兽已经不见了,我见馨铃还有气息,就连夜将她背到了宗仁府。”
他的话让黑袍人一楞,问道:“玉盘?什么玉盘?”
依儿从怀里掏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绿玉圆盘,道:“我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不过这是我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所以一直贴身带着。”
“可否借我一观?”黑袍人说着便走过来。
他将玉盘递给黑袍人,道:“莫非前辈识得此物?”
黑袍人没有说话,只是将玉盘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起来。
一旁二人默然不语,他们都知道他见多识广,又心细如丝,必然能瞧出什么端倪出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依儿见他注意到玉盘上那个“依“字之时,身形好像略微振了一振。
不多时,黑袍人将玉盘还给依儿后,对馨饶峭说道:“时辰不早了,还请大人与小姐先回房休息,我想在此多了解一些他娘的情况,对诊治是有帮助的。”
馨饶峭微微颔首:“既如此,我们亦不便多扰,一切有劳前辈了。”
他又转头对女儿道:“铃儿,我们走罢。”
馨铃略微点头,瞟了一眼床上的依儿,随着爹爹掩门而去。